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越野车在坑洼不平的土路上颠簸，扬起的尘土中都带着一股酸腐的气味。丁凡关紧了车窗，但那股混合着化学药剂和腐烂水草的恶臭，依旧执着地从空调缝隙里钻进来，像一只无形的手，扼住人的咽喉。
白马河，到了。
他将车停在一片枯死的杨树林后，推门下车。一股浓烈到近乎实质的恶臭扑面而来，让他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
眼前的景象，比照片上看到的，要触目惊心一百倍。
这哪里是河，这分明是城市的一条巨大排污沟。河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油画般的粘稠质感，墨绿、铁锈红、灰白色的液体交织在一起，缓缓地流动，表面泛着一层五彩的油光。河岸边，黑色的淤泥堆积着，上面散落着各种工业垃圾和不知名动物的尸体。几只乌鸦落在干枯的树枝上，发出沙哑的、不祥的叫声。
目之所及，毫无生机。
丁凡沿着河岸走了几步，脚下的土地是松软的，踩下去，会渗出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液体。他看到不远处有一个小小的码头，几个村民模样的男人正愁眉苦脸地坐在那里抽烟，他们的渔船孤零零地停在岸边，船底沾满了厚厚的、黑色的油污。
这里曾经是江州有名的鱼米之乡，白马河的刀鱼一度是招待贵客的佳肴。
现在，它成了一道流淌着毒液的、城市的疮疤。
丁凡没有上前打扰那些村民。他知道，他们的麻木与绝望，不是三言两语的安慰能够化解的。他站在这片死寂的土地上，任由那股刺鼻的恶臭包裹着自己。他没有愤怒地攥紧拳头，也没有咬牙切齿。他的内心，反而前所未有的平静。
那是一种暴风雨来临前的、死一般的平静。
他掏出手机，对着这条“彩虹河”拍了几张照片，然后转身回到了车里。关上车门，隔绝了大部分的臭气，他靠在座椅上，闭上了眼睛。
王明山说，这种事牵一发而动全身。
王建国说，周文海的势力在基层针插不进，水泼不进。
他们说的都对。但他们都忽略了一点。
当一把手术刀足够锋利时，它不需要考虑肌肉的纹理和血管的走向，它只需要精准地切除病灶。
丁凡的意识沉入脑海，那片暗金色的星空缓缓浮现。他没有丝毫犹豫，消耗了一部分正义值，对一个名字发起了【罪证回溯】。
目标：江州市环境保护局局长，王福生。
几乎在瞬间，一段段视频、一份份文件、一笔笔转账记录，如同潮水般涌入丁凡的脑海。
画面中，王福生挺着他那标志性的啤酒肚，在一家金碧辉煌的会所里，与几名化工厂的老板推杯换盏。酒桌上，一个油头粉面的老板递上一张银行卡：“王局，这是我们厂里几个技术员的一点‘科研经费’，不成敬意。”
王福生甚至没用手接，只是用他肥硕的下巴指了指身边的助理，嘴里打着酒嗝，含糊不清地说：“你们厂的排污指标嘛……我知道，技术革新，总会遇到一点小小的困难。环保，也要支持经济发展嘛！放心，下次检查，我让他们去下游的下游，水质最好的地方取样！”
哄堂大笑声中，画面切换。
王福生的妻子，正在一家奢侈品店里，由一名企业高管的夫人陪同着，挑选着最新款的爱马仕包。那位夫人满脸堆笑：“嫂子，喜欢哪个随便拿，就当是王局平时为我们企业操劳，我们家老张的一点心意。”
画面再次切换。
王福生在自己的办公室里，对着一名满脸愁苦、前来举报污染的村民代表，义正辞严地拍着桌子：“你们要相信政府！我们环保局的工作，都是有数据支撑的！你们说的那些情况，是季节性的，是水文变化引起的！不要听信谣言，更不要被人利用，破坏我们江州来之不易的大好发展局面！”
一幕幕，一声声，将一个贪婪、虚伪、渎职的蛀虫形象，刻画得淋漓尽致。
丁凡缓缓睁开眼，眼神里那片死寂的平静，已经化为一片冰冷的寒潭。
很好。病灶找到了。
但他不打算现在就动刀。只切掉一个王福生，没有任何意义。他走了，还会有李福生、张福生顶上来。要做的，是连同他周围那片已经腐坏的组织，一同剜掉。
他需要一把更锋利、更听话的“手术刀”，而不是环保局那把早已卷了刃的钝刀。
他需要自己的人。
王明山的“市委副秘书长”的提议，再次浮现在他脑海。那个位置固然好，但那是“将”，不是“兵”。丁凡现在需要的，是能冲锋陷阵，能不折不扣执行他意志的“兵”。
他再次沉入系统，这一次，他没有使用【罪证回溯】，而是动用了另一个辅助功能——【廉政档案检索】。这个功能可以快速筛选出特定范围内，所有公职人员的廉政风险等级。
他将范围设定为“江州市直属机关”，筛选条件设定为“副科级及以下”、“三十五岁以下”、“廉政风险等级为‘优’”、“三年内有被处分或不公正待遇记录”。
系统界面上，金色的数据流飞速闪过。片刻之后，一份不到十个人的名单，出现在他面前。
丁凡的目光，从名单上一个个名字扫过。
“张伟，市档案局科员，因拒绝为某领导违规销毁文件，被调至后勤处看管仓库。”
“李静，女，市妇联干部，因实名举报上级挪用妇女儿童救助基金，被‘优化’至清闲岗位。”
……
这些名字的背后，都是一个个曾经心怀理想，却被现实磨平了棱角的灵魂。他们是这个官僚体系里，被遗忘、被排挤的“失意者”。
但在丁凡眼里，他们是埋在沙砾里的金子。
他的目光最终停留在一个名字上。
“陈阳，市发改委项目审批中心，科员。五年前，作为新人，因质疑某重点项目的环评报告造假，与当时的主任当众争执，后被以‘工作态度偏激，不适合重要岗位’为由，调至行政服务中心后台，负责整理归档过期文件。”
发改委，项目审批中心，环评报告造假……
丁凡的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弧度。
就是他了。
他拿出那部黑色的加密手机，找到了王明山秘书的电话，拨了过去。
“小李，帮我查一个人的办公电话。市行政服务中心，陈阳。”
电话那头，秘书小李显然愣了一下，但立刻恭敬地回答：“好的丁凡同志，我马上查，查到了给您发过去。”
效率很高，不到一分钟，一条带着电话号码的短信就发了过来。
丁凡没有立刻拨打，而是将车发动，调转车头，驶离了这片令人窒息的土地。他找了一个安静的公园，停好车，这才拿出了自己的另一部普通手机，换上了一张不记名的电话卡。
他不想让这个电话，和自己的任何身份产生关联。
电话拨通，响了很久才被接起。
“喂，你好。”听筒里传来一个有些沙哑、带着一丝疲惫和不耐烦的男声。
“是陈阳吗？”丁凡的声音平静，不带任何情绪。
“是我，你哪位？推销的不用了，谢谢。”对方似乎想挂电话。
“我叫丁凡。”
电话那头，瞬间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只能听到一阵压抑的、粗重的呼吸声。
丁凡没有催促，只是静静地等着。他能想象，电话另一头的那个人，此刻是何等的震惊。
过了足足十几秒，那个声音才再次响起，带着剧烈的、无法掩饰的颤抖和怀疑：“你……你说你叫什么？”
“丁凡。”丁凡重复了一遍，然后不给他任何反应的时间，直接说道：“半个小时后，南湖公园的湖心亭茶社，我等你。一个人来。”
说完，他便干脆利落地挂断了电话，拔出电话卡，随手扔进了旁边的垃圾桶。
……
江州市行政服务中心，地下一层，档案室。
陈阳呆呆地举着手机，听着里面传来的“嘟嘟”忙音，整个人像被雷劈了一样，僵在原地。
档案室里没有窗户，只有头顶几根发出“嗡嗡”声的日光灯管，照亮了空气中飞舞的尘埃。他周围，是顶到天花板的巨大铁皮柜，里面塞满了早已无人问津的、泛黄的过期文件。
五年了。他在这里坐了整整五年。
他早已忘了阳光是什么味道，也忘了当初自己为什么会选择这份工作。他每天的工作，就是把一堆废纸，从一个柜子，搬到另一个柜子。
他以为，自己这辈子，就会在这片纸的坟墓里，慢慢烂掉。
丁凡……
这个名字，在如今的江州官场，如同一个神话，一个禁忌。一个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的幽灵。一个以科员之身，掀翻了市委书记周文海的传奇。
他怎么会……打电话给自己？
是恶作剧吗？
陈阳的手抖得厉害，几乎握不住手机。他环顾四周，这间地下室里只有他一个人，静得可怕。
湖心亭茶社……
去，还是不去？
去了，如果是个圈套，他这个本就无足轻重的小人物，可能会死得更惨。
不去，万一……万一是真的呢？
一个念头，像一簇被踩灭了无数次，却又从灰烬深处重新燃起的火苗，在他的心底，疯狂地跳动起来。
他猛地站起身，因为动作太猛，撞翻了身边的一摞文件。纸张如雪片般散落一地，但他看都没看一眼。
他抓起挂在椅背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外套，像一个逃离牢笼的囚犯，跌跌撞撞地冲向了通往地面的楼梯。
五年了，他第一次觉得，头顶那刺眼的日光灯，似乎也没有那么冰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