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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号会议室的门，在李明杰被带走后，又被人轻轻地关上了。
那一声轻微的“咔哒”，却像是关上了潘多拉的魔盒，将所有的惊恐、猜忌与不安，都牢牢地锁在了这间屋子里。
会议自然是开不下去了。
市委书记面沉如水，草草宣布散会，第一个起身离去，背影僵硬得像一块铁板。其余的常委们，如同被惊扰的鱼群，纷纷起身，动作迅速而沉默，彼此间没有任何眼神交流，仿佛多看对方一眼，就会沾染上什么不祥的东西。
转眼间，刚才还坐得满满当当的会议室，就只剩下寥寥数人。
赵德明还坐在原位，没有动。
他面前那杯早已凉透的茶水，水面上倒映着他那张阴晴不定的脸。他感觉自己像一个拙劣的魔术师，精心准备了一场大戏，结果帷幕一拉开，舞台中央却站着另一个他完全不认识的、一出场就直接把天给捅破了的演员。
而他，连同他这个巡视组，都成了台下最尴尬的观众。
他缓缓转动着手中的笔，笔尖在笔记本上无意识地划动，留下了一团团凌乱的墨迹，像他此刻的心绪。
省纪委专案组……
奉省委主要领导指示……
这两个词组，像两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来。他这个省纪委副书记，竟然对此一无所知。这已经不是打脸了，这是直接将他的脸按在地上，用最坚硬的鞋底，反复地碾压。
那个匿名的举报人，那个将李明杰一击毙命的神秘棋手，到底是谁？
丁凡？
这个名字从赵德明的脑海深处浮现出来。那个年轻人冷静的面孔，那双似乎能洞察一切的眼睛，还有他在回答自己关于李明杰问题时，那番滴水不漏、引向“系统性腐败”的分析……
赵德明的心脏猛地一缩。
他之前只是怀疑，觉得丁凡可能在背后推波助澜。可现在看来，丁凡何止是推波助澜，他根本就是那个掀起滔天巨浪的风暴之眼！
可他怎么做到的？他凭什么能让省委书记亲自下令？
赵德明想不通，越想不通，心里就越是发毛。他感觉自己面对的不是一个市纪委的副书记，而是一个笼罩在迷雾中的幽灵，这个幽灵无视一切规则，用一种他无法理解的方式，操纵着整个牌局。
他正思绪纷乱，口袋里的手机突然震动了一下。
拿出来一看，是一个陌生的号码。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按下了接听键。
“赵书记吗？我是魏征。”
电话那头的声音沉稳、冷静，不带任何感情色彩，却让赵德明的后背瞬间绷紧。
魏征！省纪委书记！
“魏书记，您好。”赵德明赶紧站起身，语气不自觉地带上了一丝恭敬。
“你现在来省委大院一趟，我在七号楼的小会议室等你。”魏征的语气像是通知一件再平常不过的小事。
“好的，我马上过去。”
电话挂断了。
赵德明握着手机，站在空无一人的会议室里，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黏腻的冷汗。
该来的，终究还是来了。
从市委大院到省委大院，不过二十分钟的车程。但这二十分钟，对赵德明来说，却像是走在一条通往断头台的漫长甬道上。
车窗外的街景飞速倒退，他却无心去看。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将自己与李明杰之间的所有往来，像过电影一样，在脑海里一帧一帧地回放，试图找出每一个可能被抓住的漏洞。
那笔钱，是通过他远房亲戚的公司走的账，账目做得天衣无缝。
那几次饭局，都是在极其私密的会所，没有外人。
那个古董花瓶，是以极低的价格“买”回来的，有合法的交易记录……
他一遍遍地告诉自己，没有直接证据，他们不可能把自己怎么样。可李明杰那副死灰般的面孔，和那副冰冷的手铐，又在他眼前挥之不去。
连李明杰都倒了，他的那些自以为是的“安全措施”，真的安全吗？
车子在省委大院门口停下。
赵德明整理了一下自己的衣领，深吸了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表情看起来镇定一些，然后迈步走了进去。
七号楼，是省纪委临时租用的一栋独立小楼，专门用来办理一些特殊案件。这里比省纪委的办公大楼更加隐蔽，也更加戒备森严。
一个小会议室里。
魏征正坐在主位上，面前放着一杯清茶，热气氤氲。他没有看赵德明，只是低头，用杯盖轻轻撇着浮在水面上的茶叶。
房间里除了他，再没有第三个人。
“魏书记。”赵德明在他对面坐下，身体坐得笔直。
魏征抬起眼皮，看了他一眼，目光平静无波，却让赵德明感觉自己像是被彻底看穿了。
“德明同志，在江州的工作，还顺利吗？”魏征开口了，声音不大，语气温和，像是在拉家常。
“托书记的福，巡视工作正在有序推进，已经发现了一些问题线索。”赵德明谨慎地回答。
“是吗？”魏征笑了笑，将杯盖放下，发出一声清脆的轻响，“那你对李明杰的问题，有什么看法？”
来了。
赵德明心头一紧，脸上却不动声色：“李明杰同志的问题非常严重，性质极其恶劣，辜负了组织的信任和人民的期盼。我们巡视组之前也察觉到了一些蛛丝马迹，正准备对他进行深入调查，没想到省委雷霆出击，这么快就……”
他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魏征打断了。
“德明同志，”魏征的身体微微前倾，一双眼睛像鹰一样盯着他，“我们都是搞纪检工作的，就不用说这些场面话了。”
他从手边的一份文件里，抽出了一张纸，轻轻推到了赵德明的面前。
那是一张银行转账记录的复印件。
赵德明的目光落在纸上，瞳孔瞬间收缩成了针尖大小。
上面清清楚楚地显示着，三年前，一个名为“宏发建材”的公司账户，向另一个名为“远航贸易”的公司账户，转入了一笔三百万元的款项。
宏发建材，是李明杰小舅子的公司。
而远航贸易……是他那个远房表弟的公司！
赵德明感觉自己的血液在这一瞬间都凝固了。他自以为天衣无缝的操作，竟然被对方掌握得一清二楚！这张转账记录，就像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切开了他所有的伪装。
“这……这只是一笔正常的商业往来。”他的声音有些干涩，连他自己都觉得这句辩解是多么的苍白无力。
魏征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眼神里带着一丝失望，又带着一丝怜悯。
他再次从文件里抽出了一张纸，放在了那张转账记录的旁边。
这是一张照片的复印件。
照片上，是一个青花瓷瓶。
赵德明只看了一眼，就感觉一阵天旋地转。这个瓶子，正是李明杰当初送给他的那一个！他一直珍藏在老家的书房里，自以为神不知鬼不觉！
“这个元代的青花缠枝牡丹纹梅瓶，市场估价大概在八百万左右。”魏征的语气依旧平静，“而你的购买记录显示，你只花了八万块。德明同志，你这个漏捡得，可是有点大啊。”
赵德明的额头上，冷汗“唰”地一下就下来了，顺着脸颊滑落，滴在了他深色的西裤上，洇开一小片深色的印记。
完了。
他知道，自己所有的防线，在这一刻已经全线崩溃。对方掌握的证据，比他想象中要多得多，也致命得多。
他想不明白，这些东西，到底是怎么被翻出来的？那个瓶子，他藏得那么深，连他老婆都不知道！
会议室里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只有墙上的石英钟，在“滴答、滴答”地走着，每一下，都像是敲在赵德明的心脏上。
他瘫坐在椅子上，浑身的力气仿佛都被抽空了。他知道，任何的狡辩和挣扎，都毫无意义。
许久，他才艰难地抬起头，嘴唇翕动了几下，发出了嘶哑的声音：“魏书记，我……我交代。”
魏征的脸上，终于露出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松动。他要的，就是这个结果。
他端起茶杯，喝了一口，然后缓缓地说道：“交代问题，是唯一的出路。组织上会根据你的态度，和交代问题的彻底程度，来考虑对你的处理方式。”
他顿了顿，似乎在思考着什么，然后用一种看似随意的口吻，抛出了最后一个，也是最致命的问题。
“对了，李明杰的账本上，多次提到了一个‘林公子’。这个人，你应该不陌生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