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省委巡视组进驻的第一天，江州市委大院经历了一种奇异的潮汐。
上午是涨潮。随着赵德明一行人的到来，整个大院的神经都紧绷到了极致。从市委书记到普通科员，每个人脸上都挂着一种标准化的、介于严肃与热情之间的表情，像是被无形的线操控的木偶。空气里，连尘埃都仿佛带着政治觉悟，不敢随意漂浮。
下午是退潮。巡视组被安排进了早已准备好的临时办公区和下榻的招待所，大院里紧绷的弦似乎松懈了些许，但这种松懈，更像是一场剧烈运动后的脱力，带着疲惫和后怕。人们开始低声交谈，交换着眼神和道听途说来的细节：巡视组组长赵德明在见面会上只讲了三分钟，一句官话套话没有；副组长全程板着脸，像一尊铁菩萨；他们甚至拒绝了市里安排的接风晚宴，只要求食堂提供简单的四菜一汤工作餐。
每一个细节，都被反复咀嚼、分析，试图从中解读出某种信号。
而丁凡，则像一个置身事外的幽灵，静静地观察着这一切。他没有去凑热闹，也没有刻意躲避，只是按部就班地处理着手头的公务，批阅文件，接待了一位来访的老干部，一切都显得波澜不惊。
但他的心，却像一台高速运转的计算机，将所有接收到的信息进行分类、建模、推演。
他能感觉到张承业那若有若无的窥探目光，带着急于献媚的功利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恶意。他也能察觉到周立国看似平静下的凝重，那位老纪委书记的茶缸今天换了新茶叶，泡得极浓，显然是想借此提神，应对一场硬仗。
所有人都被卷入了这场名为“巡视”的漩涡，奋力挣扎，试图找到自己的位置。
丁凡知道，自己不能再等了。
他之前的“静观其变”，是为了迷惑对手，让张承业这种自作聪明的人主动跳出来。但面对赵德明这种级别的老狐狸，被动等待就等于将自己的命运交到别人手里。赵德明是猎人，他不会等待猎物自己撞到枪口上，他会主动寻找猎物的踪迹。
与其等着他来“拔”自己这颗萝卜，不如先看看他家的地里，都种了些什么。
夜幕降临，办公大楼里的人渐渐走空，只剩下零星几个窗口还亮着灯，像是黑夜里睁着的疲惫的眼睛。丁凡办公室的灯也是其中之一。
他起身，走到门口，将门轻轻反锁。然后拉上窗帘，隔绝了窗外的一切光与影。
整个办公室瞬间陷入了绝对的黑暗与寂静，只有电脑主机发出的微弱风扇声，像某种神秘的呼吸。
丁凡坐回椅子上，身体深深陷入柔软的靠背里。他闭上眼睛，意识沉入脑海深处那片熟悉的、由数据流构成的星海。
“系统。”他在心中默念。
【宿主，我在。】
“对目标‘赵德明’，进行最高权限的罪证回溯。”
丁凡的指令清晰而决绝。他知道这是一个耗资巨大的决定，回溯一名在任的省纪委副书记，其消耗的正义值，恐怕足以让他之前所有的积累清零大半。
但这是必须付出的代价。知己知彼，方能百战不殆。
【指令确认：对目标‘赵德明’进行最高权限罪证回溯。】
【目标级别：副厅级（省管干部）。】
【回溯权限：最高。】
【预计消耗正义值：8000点。】
【警告：该目标身处纪检监察系统核心，具有极强的反侦察意识与信息防护能力，回溯过程可能遭遇未知干扰。是否继续？】
八千点！
这个数字让丁凡的心脏都抽搐了一下。这几乎是他扳倒钱振国和郑同辉所获得的全部收益。这已经不是赌博了，这是在用全部身家，去窥探一张底牌。
“继续。”丁凡没有丝毫犹豫。
【指令执行。正义值扣除中……】
【-8000点。】
【剩余正义值：3580点。】
一瞬间，丁凡感觉自己的精神像是被一股巨大的力量抽离，投入到了一个光怪陆离的时空隧道。无数的画面、声音、文件、记录，像决堤的洪水，疯狂地涌入他的脑海。
这一次的回溯，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清晰、庞大。
他看到了赵德明年轻时，还是一个普通纪检干部，意气风发，办案时确实如传说中那般雷厉风行，不畏权贵。他也看到了赵德明在一次次政治博弈中，如何学会了妥协与交换，如何将手中的办案权，变成了一把精准服务于上层意图的“手术刀”。
那些系统之前检索出的案例，此刻都以更完整的形态，呈现在丁凡面前。每一个案子的背后，都牵扯着复杂的派系斗争和利益交换。赵德明就像一个最高明的棋手，在纪律的边界线上跳着危险的舞蹈，每一次出手，都能精准地达成目的，却又让自己片叶不沾身。
丁凡强忍着精神上的巨大冲击，像一个最耐心的淘金者，在海量的信息流沙中，寻找着那颗真正有价值的金粒。
他要找的，不是赵德明在省里的政治靠山，也不是他办过多少大案。他要找的，是赵德明与江州这座城市，是否存在着不为人知的、超越了工作范畴的联系。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丁凡的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脸色也变得有些苍白。长时间、高强度的信息接收，对他的精神力是巨大的考验。
就在他快要支撑不住，以为这次豪赌要以失败告终时，一个不起眼的画面，突然跳了出来。
那是一间装修得古色古香的茶室，窗外是江景，看建筑风格，应该是在江州市的某个高档会所里。
画面中，两个人相对而坐。
其中一个，正是比现在年轻几岁的赵德明。他穿着便装，神态放松，正慢条斯理地品着一杯茶。
而坐在他对面的那个人，丁凡也认识。
或者说，在市委大院里，没有人不认识他。
江州市委常委、常务副市长，李明杰。
李明杰，五十出头，在江州本土干部中根基极深，为人八面玲珑，手腕高超，长期分管全市最重要的领域——土地、规划和重大项目建设。在江州，他跺一跺脚，整个建筑行业都要抖三抖。
画面里的李明杰，正笑着从一个牛皮纸袋里，拿出一份文件，推到赵德明面前。
“赵书记，这是犬子在澳洲留学的一些资料，还有那边一个酒庄的收购意向书。您是见过大世面的，帮忙给参谋参谋，看这事靠不靠谱。”李明杰的语气，熟稔而随意，像是在请教一位老朋友。
赵德明没有立刻去看文件，只是端起茶杯，轻轻吹了吹浮沫，眼皮都没抬一下。
“明杰市长，你这是考我啊。我对做生意一窍不通，你找我，可是问错人了。”
“哎，话不能这么说。”李明杰脸上的笑容不变，“您站得高，看得远。我们这些地方上的，眼界窄，就怕一脚踩进坑里。您给把把关，我心里踏实。”
赵德明这才放下茶杯，慢悠悠地拿起那份文件，随意翻了几页。
画面到这里，似乎很正常。一个地方官员，向一位省领导请教子女留学和投资的事，合情合理。
但丁凡的系统，却在这一刻，用红色的数据框，标记出了那份“酒庄收购意向书”的最后一页。
那一页，是一张独立的银行流水单，被巧妙地夹在了文件末尾。
【目标账户：赵远（赵德明之子）】
【汇款来源：维京群岛离岸公司‘haitian Investment’】
【汇款金额：80万澳元】
【汇款附言：项目咨询费】
而另一份被系统高亮的文件，则是这份流水单发生一周后，由江州市政府批复的一份土地性质变更文件。
【项目名称：江州东城区滨江地块改造项目】
【变更内容：原工业用地变更为商业住宅用地】
【审批人：李明杰】
【受益公司：江州海天置业有限公司】
系统用一条冰冷的数据链，将这两件看似毫无关联的事情，死死地钉在了一起。
维京群岛的离岸公司，江州海天置业，常务副市长李明杰，省纪委副书记赵德明……
丁凡的后背，瞬间被冷汗浸透。
他终于明白了！
赵德明这次来江州，根本不是什么“政治外科手术”，也不是为了给谁铺路。
他就是来“灭火”的！
钱振国和郑同辉的案子，像两颗深水炸弹，把江州的水搅浑了。而他丁凡的出现，更是一个巨大的变数。赵德明和李明杰这对利益共同体，嗅到了危险的气息。
赵德明亲自带队来巡视，名为巡视，实为掌控。他要亲自坐镇江州，确保火势不会蔓延到李明杰身上，确保他们之间那根肮脏的利益链条，不会被任何人发现。
而自己，这个搅动风云的市纪委副书记，自然就成了他第一个要敲打和压制的对象。他把自己当成“萝卜”，是想看看这颗萝卜会不会威胁到他真正想保护的那片“地”。
原来如此……
原来如此！
一股寒意从丁凡的脚底直冲天灵盖，但紧接着，涌上心头的，却是一种极致的、冰冷的兴奋。
他原以为自己面对的，是一头无懈可击的猛龙。
现在他才发现，这条龙，有逆鳞。
而且，这片逆鳞，就在江州，就在他触手可及的地方！
常务副市长，李明杰。
丁凡的嘴角，缓缓勾起一个森然的弧度。他睁开眼，在无边的黑暗中，他的双眸亮得吓人，像两簇幽幽的鬼火。
他慢慢伸出手指，在虚空中，轻轻敲下了三个字。
【指令：回溯目标‘李明杰’，罪证等级，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