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市纪委常委会议室。
长条形的会议桌擦得锃亮，倒映着天花板上那排略显陈旧的灯管，光线白得有些冷。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新泡的茶水和旧木头混合的味道，还有一种无形的、名为“压抑”的气息。
市纪委的几位常委已经悉数到场，他们正襟危坐，神情各异。有的低头看着自己面前的笔记本，仿佛上面能开出花来；有的端着茶杯，目光却没有焦点；还有的，则在不动声色地观察着主位上那个空着的座位，以及坐在末席列席的丁凡。
丁凡，这个最近在市纪委内部声名鹊起的年轻人，此刻成了风暴的中心。所有人都知道，李明杰的倒台与他脱不了干系，而那份来自省委的、措辞严厉的通报，无疑就是针对这件事的后续反应。
在座的都是人精，没人会蠢到相信通报上那些冠冕堂皇的官样文章。大家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是神仙打架，凡人遭殃。周立国书记，怕是要替人背这口大黑锅了。
一时间，会议室里人心浮动，气氛微妙。有人幸灾乐祸，有人忧心忡忡，更多的人，则是在盘算着如何在这场即将到来的风暴中，保全自己。
“吱呀——”
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周立国走了进来。
他和平时没什么两样，腰杆挺得笔直，步伐沉稳有力，脸上看不出丝毫被压力所困的颓唐。他走到主位上坐下，目光平静地扫视了一圈。所有与他对视的常委，都不由自主地挺直了腰背。
“都到齐了，那就开会。”周立国没有半句废话，将那份省委通报的复印件，往桌子中间一放，“这份文件，大家先传阅一下。”
文件在每一个常委手中停留的时间都不长，但每个人的脸色，在看完之后，都变得更加凝重。那白纸黑字间透出的杀气，让会议室里的温度又降了几分。
等文件传阅完毕，回到周立国手中时，他才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朵里。
“同志们，省委的通报，大家都看过了。”他顿了顿，拿起桌上的茶杯，却没有喝，只是用手指摩挲着杯壁，“说我们监督不力，说我们破坏大局。这顶帽子，很大，也很重。”
他的目光再次扫过众人，“有人，想看我们江州市纪委的笑话，想让我们趴下认错。想让我们承认，查办一个贪腐上亿的市委常委，是我们的错。”
会议室里鸦雀无声，只有沉重的呼吸声。
“关于这份通报，省委办公厅的张主任，刚才亲自给我打了电话。”周立国放下茶杯，语气平淡地像是在说一件无关紧要的小事，“要求我，亲自执笔，写一份‘深刻的、触及灵魂的’检查报告，明天上午十点前，送到林副书记的案头。”
“嘶——”
终于有人忍不住，倒吸了一口凉气。
这已经不是施压了，这是在指着鼻子下最后通牒。连夜写检查，第二天一早就得交上去，这姿态，就是要让周立国，让整个江州市纪委，在最短的时间内，以最屈辱的方式，俯首称臣。
一位资格较老的副书记清了清嗓子，脸上挤出一丝比哭还难看的笑容，小心翼翼地说道：“周书记，这……这会不会有什么误会？林书记一向对我们江州的工作很支持，李明杰案，我们毕竟是立了功的……”
他的话没说完，就说不下去了。因为他看到周立国看过来的眼神，那眼神里没有责备，只有一种洞悉一切的平静，反而让他后面的话都堵在了喉咙里。
“功？”周立国轻轻重复了一遍这个字，嘴角勾起一抹意味深长的弧度，“在某些人眼里，我们的功，就是他们的过。我们越是有功，他们就越是觉得脸上无光，越是觉得我们碍眼。”
他环视众人，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这份检查，我会写。但我们江州市纪委的腰杆，不能弯！我们是党的纪律部队，不是谁的家臣！我们的职责是查案子，不是看某些领导的脸色！”
一番话掷地有声，让在座的一些人脸上微微发烫。
周立国深吸一口气，似乎正准备就如何写这份“检查报告”做出部署。
就在这时，一个平静而坚定的声音，从会议桌的末席响了起来。
“周书记，各位常委。”
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了丁凡。
丁凡站了起来。
在这一屋子副厅级、正处级的领导面前，他这个刚刚提拔的副处级干部，显得有些“人微言轻”。但他站得笔直，眼神清亮，没有丝毫的畏缩和胆怯。
“我认为，省委的通报，既是批评，也是鞭策。”丁凡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特的穿透力，让每个字都清晰地落在众人心头，“它指出了我们工作中可能存在的不足，但更重要的，是要求我们拿出更扎实的行动，来回应省委的关切。”
众人微微一愣，都有些没明白丁凡这番话的意思。这不就是标准的官话套话吗？
但丁凡接下来的话，却让所有人的瞳孔都猛地一缩。
“李明杰案案情复杂，牵连甚广，绝不是他一个人能做下的。省委巡视组正在江州，他们的任务也是彻查问题。我认为，我们现在最应该做的，不是关起门来写检查，而是主动出击，全力协助巡视组，将李明杰案背后的关系网，挖得更深，查得更透！”
“这，才是对省委最好的交代！”
此言一出，满座皆惊！
什么叫主动出击？什么叫全力协助巡视组？
省里那份通报的意思，就是要让市纪委靠边站，夹起尾巴做人。巡视组那边，现在对市纪委恐怕也是避之不及。你现在上赶着去“协助”？这不是自取其辱吗？
更何况，巡视组组长赵德明，谁不知道他是林副书记的人？你去协助他查李明杰的案子？这不等于把脖子伸过去，让人家砍吗？
一瞬间，会议室里响起了压抑不住的窃窃私语。看向丁凡的目光，也从最初的惊讶，变成了看疯子一样的不可思议。
“胡闹！”一位常委终于忍不住，低声斥道，“丁凡同志，注意你的身份和场合！这是市纪委的常委会，不是你发表个人英雄主义的地方！”
丁凡没有理会那名常委，他的目光，自始至终都落在周立国的脸上。
周立国也看着他，眼神里充满了震惊。他设想过丁凡可能会有的反应，或激愤，或担忧，但他万万没有想到，丁凡会提出这样一个……堪称疯狂的建议。
这小子，难道不知道巡视组是什么背景吗？他这是要把自己往火坑里推啊！
丁凡迎着周立国的目光，再次开口，声音愈发沉稳有力：
“周书记，我们不能被动。越是被动，越是会陷入对方的节奏。他们要我们写检查，我们就写。但与此同时，我们更要把案子办得扎扎实实，办成铁案！让所有人都看到，我们江州市纪委，不是在惹是生非，而是在尽忠职守！”
“赵德明组长是省纪委副书记，他的政治觉悟和党性原则，我们应该相信。只要我们拿出的线索是真实有效的，我相信他会做出正确的判断。如果我们因为忌惮所谓的‘背景’就畏缩不前，那才是真正的失职！”
这番话，说得慷慨激昂，正气凛然。
但丁凡心里清楚，这只是说给在座这些人听的“阳谋”。他真正的目的，是要主动接近赵德明。
他知道赵德明是林远山的狗，但狗也有狗的弱点。他需要一个近距离观察、试探、甚至拿捏这条狗的机会。被动防守，只会被对方的压力活活压死。只有主动入局，才能在棋盘上找到那一丝反败为胜的生机。
他要做的，就是把江州市纪委这辆即将被逼停的战车，强行挂上巡视组的虎皮，然后一脚油门，朝着林远山的方向，狠狠地撞过去！
丁凡向前一步，微微躬身，对着主位上的周立国，一字一句地说道：
“周书记，我请求，由我来负责与巡视组的对接工作，向他们提供我们目前掌握的，关于李明杰案的新的线索。我愿意立下军令状，协助巡视组，把这个案子，办成谁也翻不了的铁案！”
整个会议室，死一般的寂静。
所有人都被丁凡这番话给镇住了。
这已经不是冒险了，这是在玩火，是在悬崖之上走钢丝！
周立国死死地盯着丁凡，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震惊，有欣赏，有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深切的担忧。他看到丁凡那双清澈而坚定的眼睛，像一团燃烧的火焰。他忽然明白了，这个年轻人，是要用他自己，去做那个投石问路，甚至是舍身炸碉堡的人。
他沉默了许久，久到会议室里的空气都快要凝固。
终于，他缓缓开口，声音沙哑地问道：
“丁凡，你知道你这么做，意味着什么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