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能等了！天气预报说了，明天晚上就有暴雨！万一……万一……”
那个“万一”后面的话，没人敢说出来，但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王雅丽的丈夫，就是那个在市属国企当不大不小中层领导的李建国老师的儿子，李明。他推开家门时，闻到了一股浓烈的焦糊味。
“雅丽？怎么了？”他换着鞋，疑惑地喊道。
厨房里传来妻子带着哭腔的声音：“我……我忘了关火了……”
李明冲进厨房，只见王雅丽失魂落魄地站在灶台前，锅里的水已经烧干，荷包蛋变成了黑炭。他赶紧关了火，扶住摇摇欲坠的妻子：“出什么事了你这么魂不守舍的？”
王雅丽像是找到了主心骨，一把抓住他的胳膊，将手机递到他面前，泣不成声：“你看！你看这个！儿子……我们的儿子……”
李明接过手机，只看了一眼，他脸上的酒气和疲惫就瞬间褪得一干二净，取而代之的是一片煞白。
他比妻子更清楚视频里那几个名字的分量。
王强，他陪着自己单位领导去教育局拜访时，亲眼见过，那副官威，他至今记忆犹新。
陈敬东，那更是经常出现在市里的新闻上，高高在上的大人物。
他想起了前几天，父亲那个在省报当记者的老同学孙立人打来的电话，隐晦地提醒他，让他劝劝老爷子，不要再“折腾”了，说有人已经很不高兴了。
当时他还觉得是老爷子小题大做，现在看来……
“爸……”李明喃喃自语，“爸他早就知道了……”
他立刻拨通了父亲李建国的电话。
电话那头，老爷子正在灯下，戴着老花镜，一笔一划地写着什么。接到儿子的电话，他的声音一如既往地平静：“这么晚了，什么事？”
“爸！您快上网！出大事了！”李明的声音都在发抖。
……
舆论的发酵，比丁凡想象中还要快。
当无数个像王雅丽这样的家长，在恐惧和愤怒的驱使下，将视频转发到自己的家族群、同事群、朋友圈时，一张无形的、巨大的网络，便被迅速织就。
晚上十一点，一个在江州本地小有名气的时事博主，转发了这条视频，并配上了一段义愤填膺的文字：“已确认，视频中人物为宏发建筑老板钱宏发。此人承包了江州市内大量市政工程，口碑极差。至于他提到的陈副市长，请有关部门尽快给江州百万市民一个交代！#江州城北小学危楼#”
这条微博，像是一滴落入滚油的水，让本已沸腾的舆论彻底炸裂。
午夜十二点，#江州城北小学危楼#的词条，冲上了微博热搜榜第19位。
凌晨一点，#副市长陈敬东#的名字，出现在了热搜榜第8位。
凌晨两点，当大部分人已经进入梦乡时，互联网的战场上，战况却愈发激烈。无数夜猫子、海外党加入了这场声讨。各种分析贴、深扒贴层出不穷。钱宏发的宏发建筑公司的黑历史被一一扒出，陈敬东的履历、他主抓过的项目，也被网友们用放大镜检视。
省报大楼的家属院里，孙立人被一连串的电话吵醒。他刚被市局的人“喝过茶”，正一肚子火气和憋屈无处发泄，准备关机睡觉，却被电话那头同事急促的声音给镇住了。
“老孙！快看微博！你之前查的那个事，爆了！天都给捅破了！”
孙立人点开微博，当他看到那个熟悉的胖子，听到那段他想尽办法也无法证实的传闻，从对方嘴里亲口说出来时，他整个人都懵了。
他感觉自己像个在战壕里苦苦坚守的士兵，眼看就要弹尽粮绝，阵地即将失守，突然，后方友军的炮火，发动了一场史无前例的总攻。
铺天盖地的炮火，将敌人炸得人仰马翻。
可他……根本不知道这支友军是谁。
……
凌晨三点。
江州市委常委院，一栋别墅的二楼书房，灯火通明。
陈敬东双眼布满血丝，死死地盯着电脑屏幕。屏幕上，那个红色的“爆”字，像一团燃烧的火焰，灼痛了他的眼睛。
#城北小学 陈敬东#
这个词条，已经死死地焊在了热搜榜第一的位置上。
他脚边的地毯上，散落着一个被摔碎的紫砂茶杯。一个小时前，当他的秘书用惊惶的声音在电话里向他汇报这一切时，他亲手将这个自己最心爱的杯子，砸了个粉碎。
“废物！一群废物！”他对着电话那头市委宣传部和网信办的负责人咆哮，“养你们是干什么吃的？一个晚上了！连个视频都删不掉？！”
电话那头的声音充满了委屈和无奈：“市长……我们真的尽力了。这视频，源头根本找不到，Ip地址每分钟都在全世界跳。我们这边刚删掉一个，马上就有一百个新的冒出来。各大平台都说，舆论已经起来了，他们不敢轻易大规模删帖，怕引起更大的反弹……”
“我不管你们用什么办法！天亮之前，我要在网上看不到任何关于这件事的消息！听清楚没有！”
陈敬东狠狠地挂断了电话。
他烦躁地在书房里来回踱步，像一头被困在笼子里的野兽。他想不通，到底是谁，能拿到这段视频？
钱宏发？不可能，这个蠢货没这个胆子。
酒局上的其他人？更不可能，他们都是一条船上的。
那个退休的老教师？一个连智能手机都用不明白的老东西，哪来这种通天的手段？
那个省报的记者？他已经被按住了，掀不起浪花。
一个又一个的名字在他脑中闪过，又被他一一否决。他感觉自己仿佛置身于一片浓雾之中，一个看不见的对手，从雾里递出了一把刀，精准地捅进了他的软肋。
他不知道对手是谁，不知道对方手里还有多少这样的刀。这种未知的恐惧，比看得见的敌人，要可怕一百倍。
书桌上的另一部红色电话，突然响了起来。
陈敬东浑身一震。这部电话，是省里高级干部之间内部联络的专线。
他看着那个闪烁的号码，犹豫了足足十几秒，才颤抖着手，接了起来。
电话那头，传来省委秘书长冷得像冰一样的声音，没有半句寒暄，直奔主题。
“敬东同志，你现在，立刻，打开省纪委的官方网站。”
说完，电话便被挂断了。
陈敬东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僵硬地转过身，点开浏览器，输入了那个他既熟悉又畏惧的网址。
网站在凌晨三点半，刚刚更新了一条信息。
标题是黑色的宋体字，不大，却像一座山，轰然压下。
【关于成立省联合调查组对江州市城北小学相关问题进行彻查的通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