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黑色的商务车像一头沉默的野兽，悄无声息地滑出市纪委的大院，汇入江州市午后的车流。车窗外，阳光明媚，街道繁华，一派祥和安宁的景象。然而车厢内的空气，却凝固得如同风暴来临前的海面，平静之下，是足以倾覆一切的暗流。
郑平靠在后座上，双臂环胸，闭目养神。他那张棱角分明的脸上看不出任何表情，但微微颤动的眼皮和紧抿的嘴角，却暴露了他内心的汹涌。那封信上的每一个字，都像滚烫的烙铁，在他心里烙下了耻辱与愤怒的印记。被耍了，被一个他根本瞧不起的财务科长耍了。这种感觉，比直接的挑衅更让他难以忍受。
坐在他身旁的赵文博推了推眼镜，一改往日的嬉笑，神情专注地看着窗外飞速倒退的街景。他手里捏着手机，屏幕上是他刚刚发给张承业的那条信息。几秒钟后，手机轻轻一震，屏幕亮起，张承业只回了两个字：“等候。”
赵文博将手机揣回兜里，嘴角浮现出一抹不易察觉的冷笑。他知道，张主任的“等候”，不是在等他们失败的消息，而是在等他们凯旋的捷报。今天这一趟，许胜不许败。
丁凡坐在最靠前的位置，紧挨着一名年轻的检察官。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车内气压的变化。昨天，他们从城建局回来时，车里死气沉沉，每个人都像斗败的公鸡。而现在，沉默依旧，但这种沉默里充满了力量和杀气，像一柄已经出鞘、闪着寒光的利剑。
他知道，自己投下的那颗石子，已经激起了滔天巨浪。而他，作为掀起这场风暴的始作俑者，此刻必须把自己隐藏得更深，扮演好一个恰逢其会、被领导的雷霆之势所振奋的普通联络员。
商务车没有鸣笛，却自带一股不容侵犯的气场。它平稳地停在了市城建局那栋气派的办公大楼前。门口的保安还是昨天那个，当他看清车牌和从车上走下来的一行人时，脸上的表情瞬间从懒散变得紧张。他下意识地挺直了腰杆，手足无措地敬了个不太标准的礼。
郑平看都没看他一眼，径直向大门走去。他的皮鞋踩在大理石地面上，发出清脆而有节奏的“哒、哒”声，像战鼓，也像丧钟。
一行人再次踏入城建局的一楼大厅。这一次，他们身上散发出的气场与昨日截然不同。如果说昨天他们是带着疑问和试探的客人，那么今天，他们就是手持逮捕令的执法者。大厅里来往的职员，无不被这股肃杀之气所慑，纷纷避让，投来惊疑不定的目光。
“王强在哪？”郑平停下脚步，头也不回地问。
赵文博立刻上前一步，对前台那位脸色发白的女接待员露出了一个职业化的微笑：“你好，我们是市纪委联合调查组的，麻烦你，请你们王强副局长到三楼的第二会议室来一趟，我们有些情况需要向他了解。”
他的语气很客气，但“请”和“来一趟”这几个字，却带着不容置喙的命令意味。
女接待员慌忙拿起电话，手指都在发抖，拨通了副局长办公室的内线。
此刻，城建局九楼，王强正悠闲地靠在他的真皮大班椅上，品尝着秘书刚泡好的顶级大红袍。阳光透过巨大的落地窗洒进来，将他那间装修奢华的办公室照得亮堂堂的。他眯着眼，看着茶叶在滚水中缓缓舒展，心情相当不错。
刘主任那个蠢货倒台了，虽然让他损失了一个重要的敛财渠道，但也拔掉了一颗随时可能引爆的雷。他自认和刘主任之间的勾当处理得天衣无缝，所有痕迹都抹得干干净净。纪委那帮人昨天来转了一圈，灰溜溜地走了，不就证明了这一点吗？
在他看来，纪委的调查不过是例行公事，是刘主任案子的余波。只要他自己稳坐钓鱼台，摆出一副全力配合的姿态，再让钱有亮那个滑头在账目上应付一下，这阵风很快就会过去。
桌上的红色内线电话突兀地响了起来。
王强不悦地皱了皱眉，接起电话，语气带着几分被打扰的不耐：“什么事？”
“王……王局，”电话那头传来前台接待员结结巴巴的声音，“市纪委调查组的人来了，让……让您去三楼第二会议室一趟。”
纪委的人又来了？
王强愣了一下，随即嘴角勾起一抹冷笑。还真是不死心啊。他料定对方是昨天吃了瘪，心有不甘，今天又跑来想找回点场子。
“知道了。”他淡淡地应了一声，挂断了电话。
他慢条斯理地喝完杯中的茶，又对着镜子整理了一下自己那件价值不菲的衬衫领口，确保自己的形象一丝不苟，充满了领导的威严。他甚至在心里盘算着，待会儿该用一种什么样的姿态去“教育”一下纪委那帮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或许，可以旁敲侧击地提一提省里某位领导的名字，让他们知难而退。
在他看来，这不过是一场小小的博弈，而他，稳操胜券。
当王强迈着四平八稳的官步，走进三楼第二会议室时，他脸上的自信和从容，在看到会议室里的阵仗时，出现了第一丝裂痕。
长条形的会议桌旁，郑平、赵文博、李建军，还有丁凡等调查组核心成员，悉数在座。他们没有交谈，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每个人的面前都放着一个笔记本和一个已经打开了录音功能的录音笔。窗帘被拉上了大半，室内的光线有些昏暗，气氛严肃得像一个真正的审讯室。
王强的心里“咯噔”一下，涌起一股不祥的预感。这阵仗，不像是了解情况，倒像是要开庭审判。
但他毕竟是久经官场的老手，脸上的异样只是一闪而过。他迅速调整好心态，脸上堆起了热情的笑容，主动伸出手走向郑平。
“哎呀，郑主任，李检察长，什么风把各位又吹来了？来我们城建局指导工作，怎么也不提前打个招呼，我好安排接待嘛！”
他的声音洪亮，姿态亲切，仿佛真的是在迎接上级领导的视察。
然而，郑平却连眼皮都没抬一下，更没有起身与他握手的意思。他只是用下巴指了指对面那张孤零零的椅子。
“王副局长，坐吧。”
王强伸在半空中的手，尴尬地停顿了零点五秒，然后若无其事地收了回来，顺势拉开椅子坐下。他脸上的笑容不变，心里却已经燃起了一股怒火。
一个毛头小子，也敢在我面前摆谱？
“郑主任，各位领导，”王强身体微微前倾，摆出一副推心置腹的架势，“关于刘主任的案子，我们城建局的态度是非常明确的，坚决拥护市委和市纪委的决定，全力配合调查。昨天我已经让财务科的钱有亮同志，把所有相关的账目都提供给各位了。如果还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你们尽管问，我保证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他这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既表明了态度，又巧妙地将话题限定在了“刘主任的案子”和“已经提供过的账目”这两个范围之内，试图抢占谈话的主动权。
丁凡坐在角落里，像个书记员一样，低头在笔记本上记录着。但他眼角的余光，却将王强的每一个微表情，每一次语气的变化，都尽收眼底。他看到王强那看似诚恳的笑容背后，隐藏着何等的傲慢与轻视。
这个男人，到现在还以为，这只是一场关于刘主任的余波。他根本不知道，一张为他量身定做的天罗地网，已经悄然收紧。
会议室里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郑平终于抬起了头，他没有看王强，而是拿起桌上那张A4纸，也就是丁凡写的那封举报信，轻轻地吹了吹上面并不存在的灰尘。
这个动作，让王强的心跳没来由地漏了一拍。
“王副局长，”郑平的声音很平缓，听不出喜怒，“我们今天来，不完全是为了刘主任的事。我们收到了一些新的线索，想跟你核实一下。”
“哦？”王强故作惊讶地扬了扬眉毛，“什么线索？只要是我知道的，一定配合组织调查。”
郑平的目光终于落在了王强的脸上，那目光像手术刀一样，冰冷而锐利。
“很好。”他点了点头，然后不紧不慢地问道，“王副局长，你在城建局工作这么多年，对局里的车队，应该不陌生吧？”
车队？
王强一愣，完全没料到对方会问出这么一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车队能有什么问题？他下意识地在脑中飞速过了一遍，确信自己和车队之间没有任何直接的利益瓜葛。
他心里顿时安定了不少，脸上露出轻松的笑容：“当然不陌生。郑主任怎么突然对我们车队感兴趣了？”
郑平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用那种平淡的语气，抛出了第二个问题。
“那一个叫周凯的司机，你认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