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青苑外,夜风带着几分凉意。
苏九拦下了一辆出租车,报出“擎天大厦”四个字时,司机师傅从后视镜里多看了他一眼。
“小伙子,去那儿干嘛?大半夜的,那工地可邪门了。”
苏九笑了笑,没接话。
车子穿行在流光溢彩的城市夜景中,越是靠近市中心,那股在长青苑感知到的冲天煞气就越是清晰。它不再是遥远天边的一抹狼烟,而像是笼罩在头顶的一片巨大阴云,无形,却沉重得让人喘不过气。
出租车在距离工地还有一段路的路口停了下来。
“小伙子,前面封路了,过不去,你自己走两步吧。”司机师傅指了指前方闪烁的警示灯,脸上带着一丝庆幸,仿佛卸下了一个烫手的山芋。
苏九付了钱下车,刚一脚踏上地面,那股病态压抑的气场便扑面而来。
空气黏稠得像化不开的浓痰,带着一股铁锈和尘土混合的腥气。放眼望去,那座即将封顶的摩天大楼“擎天大厦”,如同一头沉默的钢铁巨兽,在夜色中矗立着。
只是,这头巨兽,病了。
在苏九的感知中,大厦上空弥漫着一层肉眼无法看见的黑雾,如同一个巨大的气旋,缓缓转动,将周围的生气尽数绞碎。
工地门口,几个值夜的保安聚在一起抽着烟,一个个面色晦暗,双眼无神,眉心之间都笼罩着一抹散不去的黑气,那是气运衰败,即将倒霉的征兆。他们明明在交谈,声音却很低,仿佛害怕惊动了什么东西。
苏九没有从正门进去,而是绕着工地的围挡,不疾不徐地走着。
他的道场无声展开,如水银泻地,瞬间覆盖了整个工地,并向着大厦的地基深处渗透而去。
很快,他“看”到了。
在地基的最深处,一个巨大的风水阵法正在野蛮地运转着。
这个阵法的结构,让他有种熟悉感。与他之前在另一栋摩天楼里破掉的那个“利刃穿心局”有几分相似,都是以建筑本身为阵眼,撬动城市的地气。
但,也仅仅是相似而已。
“利刃穿心局”像一根精准淬毒的钢针,目标明确,手法阴险而隐蔽。
而眼下这个阵法,却像一把粗制滥造的铁镐,毫无章法地对着大地一通乱刨。
它不是“钉”,而是一个“泵”。
一个效率低下却又贪婪无比的能量泵,正以一种近乎疯狂的方式,撕扯、抽取着城市龙脉的地气。它的手法太过拙劣和狂暴,就像一个不懂医理的屠夫在做心脏手术,导致大量的地气在抽取过程中失控泄露,化作最混乱驳杂的煞气,喷涌而出,形成了笼罩整个工地的这片乱局。
那些泄露的煞气,正是导致工地上人心惶惶、事故频发的根源。
苏九的眉头微微皱起。
布阵者的水平,很有限。
这感觉,就像一个刚学会了几个单词就想写长篇小说的学生,在模仿一篇传世名作,却只学到了最表面的狂妄,而无半点内在的精髓。
可即便如此,这座大厦毕竟建在“龙脊梁”上,位置太过关键。哪怕是这样粗劣的阵法,日积月累之下,也足以对整座城市的龙脉造成难以估量的损伤。
正当苏九的神识顺着地气流动的轨迹,准备深入探查阵法核心时,他的脚步忽然一顿。
一个身影,从工地角落一堆堆叠的钢筋后面,缓步走了出来,挡在了他的面前。
苏九的目光从地面收回,落在了来人身上。
那人身形清瘦,穿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旧中山装,背脊挺得笔直。月光洒在他的脸上,勾勒出分明的棱角,眼神不再是记忆中的闪烁躲藏,而是一种沉淀过后的锐利与平静。
是算命先生,魏晋。
他手里捧着一本书,那本书,苏九认得。
只是,那本曾被苏九格式化过的“天书”,此刻已经变了模样。它不再是那种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漆黑,而是呈现出一种古朴的青铜色泽,封面上,有淡淡的流光如同呼吸般缓缓运转,透着一股庄严与厚重。
魏晋也看到了苏九,先是一愣,随即那张清癯的脸上,瞬间涌上了难以言喻的惊喜与激动。
他快步上前,在距离苏九三步远的地方停下,没有多余的言语,只是深深地、恭恭敬敬地鞠了一躬。
“大师。”
这一声称呼,发自肺腑,带着重获新生般的虔诚。
苏九看着他,看着他脱胎换骨般的气质,看着他手中那本已经截然不同的书,心中了然。
“看来,你找到自己的路了。”
魏晋直起身,眼中光芒闪动,重重点了点头。
“全凭大师当日点化。”他举起手中的青铜古书,声音沉稳,“晚辈康复之后,便遵循大师的指引,不再以此物窥探天机,为人算命。而是将它更名为‘功过格’,用以追查这世间不平的因果,记录善恶的痕迹。”
他的脸上,浮现出一丝明悟后的坚定。
“不算命,方知命。不看人,方懂人。这条路,比以前……踏实。”
苏九微微颔首,魏晋能有此悟,也算没白费他当初的一番手脚。
“你怎么会在这里?”苏九问道。
“晚辈正是追寻着一丝因果线索,才找来的。”魏晋说着,神情变得严肃起来。
他告诉苏九,自从“功过格”彻底转变后,便多了一项能力。凡是与他产生过重大因果纠缠,并造下罪孽之人的名字,都会在书页上浮现,并散发出代表其罪业的黑气。
就在不久前,一个与之前那伙影卫有关的因果线索,突然变得清晰起来,遥遥指向了这个方位。
魏晋打开了手中的“功过格”。
书页无风自动,翻到了其中一页。
只见那古朴的书页上,一个名字正在散发着微弱却又无比怨毒的黑气。
那三个字是——陈不仁。
苏九的眼神微微一凝。
魏晋显然也注意到了苏九的神情变化,他伸出手指,指了指那座在夜色中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摩天大楼,沉声说道:
“大师,此地的阵法,我刚才也窥探了一二。它所用的法门路数,与当初害我的那伙人,同出一源。”
他顿了顿,抬起头,目光无比严肃地看着苏九,一字一句地补充道:
“但是,给我的感觉,更像是一个……弟子的手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