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夜，时陌宿在主殿。
经历白日里那场酣畅淋漓的学习，小姑娘脑袋一沾软枕，便被沉沉睡意席卷。
睡得正香。
一丝毛茸茸的触感，若有似无地在她鼻尖扫来扫去。
睡梦中的小人儿在虚空中挥去小巴掌。
痒意没消失，反而变本加厉，顺着鼻尖慢悠悠地往上爬，最终停在眼睫。
时陌翻身。
无用。
那触感如影随形，又轻飘飘地落在她侧颊上，还坏心眼地打了个转儿。
时陌缩头。
整个脑袋埋进被子，裹成密不透风的一团。
伴随一声低沉的笑意。
被子被灵巧的力道拽开，脑袋被扒拉出来了。
不堪其扰，时陌两手在空中默契地合力一抓，把那条作乱的毛茸茸抓住了。
似乎是一条蓬松的尾巴。
和她的毛毯一样舒服，小姑娘蹭了蹭，抱着睡着了。
眼皮也不睁开一下。
她的世界安静了。
001窝在识海，看在眼里。
不知道要不要叫醒宿主，告诉她，你的床头有人！！
月光忽明忽暗。
一半如水银般流淌，清晰地勾勒出少年精致的下颌线与勾笑的薄唇；一半置于暗处。
唯有一道沉静的视线，无声地落在酣睡的小姑娘身上。
还真是会睡呐~
时陌，小师妹……还是一个爱食言的小骗子……
……
白与钦。
几个星期，他接受消化了所有记忆。
很可悲绝望的记忆。
一世又一世……
举目四望，不见生路，脚下所踏，皆是死局。
无一例外，谁都一样。
……
而“他”。
“白与钦”是白与钦的另一面。
自杀戮中来，向杀戮而去。
他出现的职责，是保护白与钦。
白与钦不愿记起童年的血色噩梦，他便永保他的纯粹与安宁。
可惜，狐族最引以为傲梦境之力。
记忆，无孔不入。
他瞒不住……
最终，在某个寂静的夜里。
白与钦于梦境深处，沉默地拥抱了这个满身血污与伤痕的“自己”。
从那一刻起，这条浸满血泪的复仇之路，不再由“他”独自背负。
这条必死的命运，他们并肩而抗。
直到某一世。
该死的扛住了……
因为她。
他比白与钦先一步遇到小姑娘。
那次，他受伤了。
变回本体的他，只想在秘密的山洞中休息。
却被某个叽叽喳喳的小孩吵醒。
“小狐狸，是小狐狸！”
稚嫩的惊呼在洞口响起，带着毫不掩饰的惊喜。
他警惕地竖起耳朵，龇牙咧嘴。
她一点不怕，温软的小手落在他的脊背上。
……你受伤了。
然后，他抓伤了她。
见她疼得缩了一下，没哭，只是把受伤的手背到身后。
用另一只完好小手，再次抚上他的皮毛，对着他的伤口轻轻吹气。
“不痛不痛。”
他感觉自己碰到了一个笨蛋。
好笨。
……怎么活这么大的？
那一日。
斜阳洒下细长金光，她抱着膝盖坐在他身旁，从日暮坐到星子初现。
“小狐狸有家人吗？”
他鄙夷甩头。
家人？
他不需要，他只会杀人。
“你也没有，我也没有，那我们一同做伴，做家人！”
小姑娘的眼睛星星点点，充满希冀。
差点因为多看一秒而同意。
他以为她被拒绝，会识趣离开，别来管他。
事实是，她走了，又回来了。
抱着各种草药，把自己搞得脏脏的。
心中莫名烦躁。
幽光闪过，蜷缩的白狐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个面色苍白的少年。
他恶劣告诉她。
“这些东西，对我的伤，毫无用处。”
小姑娘也许是还没从狐狸变成人中缓过来，睁着大眼睛，半天没说话。
最后只糯糯道：“大哥哥，丹药好贵，我的灵石不够买。”
“……这些全是我对照图鉴采的。”
“你来给我敷药。”
他妥协，何必跟小孩计较。
没想到，一次妥协换来次次妥协。
“大哥哥，你可以变回狐狸吗？想摸摸。”小姑娘越发得寸进尺。“或者只变出耳朵尾巴？”
“睡觉去，梦里什么都有。”
最后。
小姑娘抱着心爱的毛茸茸尾巴入睡了。
“……暂时允许你陪我。”
13岁。
小姑娘和他们都混熟了。
隔三差五，他们都能见面，在白与钦精心编造的梦境。
而她也无意撞破了他杀人的血腥场面。
残阳如血，林间空地已成人间炼狱。
鲜血将衣袖染得猩红，他笑颜看向躲在树后的小姑娘惊恐的眸子。
长剑的血滑下，滴落。
“害怕了吧？”
“我从来……就是这样以杀为乐的人。”
他俯身垂眸，看向她惨白的小脸。
小姑娘被吓得跑了。
被他吓跑了，白与钦对他此举很不认同。
隔了几天。
没想到她又屁颠颠找来了。
小姑娘双手叉腰，说得理直气壮，“我怀疑你那天是在故意吓我！今天只是来佐证！”
“如何佐证？”
“看你给不给我摸尾巴。”
“不给你。”
“那你那天肯定是故意吓我，好丢掉烦人的我。”
他嗤笑，“给你摸呢？”
“那真是太好了！现在就要！要要要！”小姑娘凑上前，摊开手。
他当然没给，抬指点开她的脑袋。
“怎么还要靠近这一面的我，不说实话，你永远摸不到了。”
“哼，我要找另一……”
“嗯？”
他拽回了抬脚离开的人，再妥协。
“这样总行了？”
小姑娘点点头，对尾巴一通揉捏后，才抬起脸，认真告诉他。
“我觉得，你比他还孤独，还缺人爱。”
她歪着头，像在陈述一个再明显不过的事实，“所以你得让我多陪着你，跟着你。这样，你就不会总想着打打杀杀，跟尸首作伴啦。”
一语道破。
“白与钦”，自血海杀戮中诞生的意识，存在的意义只为白与钦而活。
“他”只有他，以及那片永恒的、血腥的荒芜。
但，白与钦还有他的师尊师姐师弟……
小姑娘笑容明媚，“所以……要不你就‘牺牲’一下，让我一直陪着你好啦？”
“陪了我，就不许走了。”
17岁。
白与钦已经难以区分梦境与现实。
连着他，也久久困于他的梦境。
……
命运的轨迹，照常发挥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