卢娜的声音颤抖，无助地跪倒在地。
她当然认得出那位还没逃走的刺客，漂亮帅气的姐姐，很厉害的佣兵，自己的幸运星。
“为，为什么……对，你不知道他们是我的爸爸妈妈，对！说！谁雇佣的你！说啊！”
诺特桑是佣兵，她不会无缘无故杀自己的父母，一定是有人雇佣她！
那个名字……下单杀自己父母的人，找到她，报仇，为自己的父母报仇！
诺特桑不知道，她什么都不知道，她也只是被骗了，说不定还有机会挽救！
“快告诉我！是谁雇你来的！”
她的双眼透露出急切的渴望，渴望从琳萝丝的口中得到答案，渴望琳萝丝告诉她，两人还没必要彻底决裂，还可以挽回。
很好骗。
琳萝丝有这样的结论，哪怕她尚且没有足够丰富的处世经验。
看到卢娜满身是血地跪在自己面前，求自己给她个名字。
不用怀疑，随便说一个阿猫阿狗，她都会相信，会不顾一切地去搜寻那个不存在的人的信息，会追杀那个人到天涯海角。
自己甚至还有可能被卢娜原谅。
但是……
琳萝丝摘掉了自己的假发，露出象征自己身份的黄金发色。
“我叫琳萝丝·金鬃……没人雇佣我，我为金鬃氏族的仇恨而来。”
“不！不，不是的，为什么！！”卢娜像发疯了一样哭嚎“为什么你要这么对我！！！”
琳萝丝默默地捡起剑。
她也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
但自己是个刺客，为了洗刷亲族的耻辱，为了金鬃的荣耀，为了一切一切。
自己只有一个选择。
杀掉卢娜，让氏族间的仇恨在今晚彻底熄灭。
杀掉她……
杀掉她。
为了报仇，自己没有退路，没有选择！
杀了她！！！
琳萝丝从来没有觉得自己的手臂这么沉重过，几乎举不起剑。
就连自己刚刚跟着师父练剑的时候，都没有这样颤抖。
稳，准，狠，刺杀最重要的三个原则。
但是自己的双臂，双腿，都好像灌了铅一样沉重。
杀了她！！！
在心中一遍又一遍地重复，告诉自己，杀掉卢娜是唯一正确的选择。
只要杀了她，一切就都能结束。
杀了她！！！！
但为什么，自己的动作如此迟缓。
别说杀人了，这样的动作，连老人都能躲闪过去。
可卢娜没有。
卢娜只是痛哭，她连反抗的动作都没有，任由琳萝丝用最软绵绵的动作，把那柄由卢娜亲手锻造的剑，架在锻造者的脖颈上。
“以金鬃的名义……”
琳萝丝本以为自己可以做到。
为了复仇，为了父亲，哥哥，还有年幼的弟弟！自己必须杀了黑铁的首领，杀了赫里戈，杀了他的妻子，他的女儿！
“啊，啊！！！”
琳萝丝嘶吼着，曾经发出天籁的歌嗓，现在却如同地狱的冤鬼。
“死，去死，你必须要死！！！”
可重复了不知多少遍，琳萝丝却终究落不下那最后一剑。
明明这把剑削铁如泥，杀了莫尔狄，杀了赫里戈，最后却杀不了这个灰头发的少女。
剑锋贴在灰发少女的脖颈上。
只要一下，只要一下，明明只要一下，自己就能完成复仇！
只要轻轻划上一下，一切就都能结束！！！
一块暗黄色的方块从卢娜的手中掉落，在地上展开，变幻，发出咔咔的声响。
琳萝丝从未见过符文工匠这样的手段。
小小的方块在数秒之内变成了与人有几分相似的机关守卫，挥动拳锤，砸向自己。
还有时间，还有时间。只要杀了卢娜，自己可以躲开这记攻击，从容撤退。
就像之前的刺杀那样！
但是身体却仿佛中了诅咒一样，连动也动不了分毫。
眼睁睁地看向机关守卫的铁拳越来越近，越来越大，最终……
把自己打飞。
昏暗的天花板旋转着，先是变近，再是变远，最后咚的一下，停止了移动。
疼吗？
琳萝丝感觉不到。
自己怎么被击中的？要怎样反击？怎样撤退？
师父曾经教过的。
可什么都记不得了。
“小姐？！这是……”
黑铁的卫兵们终于姗姗来迟，看到跪地痛哭的卢娜，还有提着剑的刺客。
卢娜捂住脸，依然无法接受眼前的现实。
“把她……抓起来，我要……我，冷静一下……”
“不能，死得这么轻易，我要想，我要想清楚，我要怎么处置她。”
“不准杀她，等我想，等我想清楚……”
任由守卫将自己押往囚牢，整个过程，琳萝丝完全都没有反抗。
在身体做出反抗的动作之前，她的心，已经被名为“荣耀”的利剑，刺得千疮百孔。
……
过去了多久呢？
不知道。
一天，一周，一月，一年？
琳萝丝看着夜空，不知道方向，不知道那里有什么。
好像一具木偶。
星星越来越高。
不知道该怎么做。
自己玷污了氏族的荣耀，用尽了卑劣的手段复仇，最后却依旧可耻地失败。
死亡是必须面对的结局。
没有资格去英灵殿，自己应该去海拉的冥渊。
父母在吗？哥哥在吗？弟弟在那里吗？
等见到他们之后，自己该说什么？
不知道，什么都不知道。
琳萝丝不要想，只是如木偶般看向夜空。
什么都不做，等着判决和死亡降下。
夜晚，守卫打开牢门。
不是送饭送水。
琳萝丝知道，该结束了。
“琳萝丝。”
是个女声。
金发的少女恍然回神。
“师父？”
尹欢水叹气，向琳萝丝伸出手，可琳萝丝没有回应她。
琳萝丝不知道该怎么选。
她不想再做选择。
一切都没有意义，逃跑没有意义，复仇没有意义，自己所做的一切都没有意义。
复仇，自己就不可避免地要杀死卢娜。
不复仇，又难以告慰逝去的亲族。
这复仇之路，沾满血腥，除了痛苦和离别，什么都没有，一点也不荣耀。
尹欢水：“先出去，其他的事之后再说。”
琳萝丝还是没有回应。
她宁愿死亡，一了百了，什么都不想。
失败了，就该死。
尹欢水只好强行把她背上，带着她一路逃出了黑铁的城堡。
路上没有惊动半个守卫，就像幽灵般无声无息。
一直离开了亚恩镇，确认脱离了危险，尹欢水才把她放下了。
琳萝丝依旧像木偶一般，只是眼角流下了一滴泪水。
“为什么……救我……”
尹欢水叹气：“师父怎么能把徒弟放着不管……之后再说教吧，师父先为你摆平这件事。”
“赫里戈和他的妻子应该葬在了黑铁氏族的墓地，我可以复活他们，化解你和卢娜的仇，你同意吗？”
先是沉默，然后是啜泣，大哭。
木偶般的少女因尹欢水无意中的一句话彻底崩溃，再也无法控制自己的悲痛。
本来是可以挽救的！！！
本来一切都可以挽救！
是自己，亲手扼杀了奇迹的最后一丝可能！！亲手！！！
死于鸦语咒诅的人无法复活，这是尹欢水实践过的。
可师父还不知道，自己是用莫尔狄的匕首杀死了赫里戈夫妇。
是我毁灭了这最后的希望！！
让我和卢娜的和解断绝了最后一丝可能！！！
山林间，只有少女恸哭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