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裹着秋凉，刮过生产队的土坯墙。赵老黑揣着袖管，猫着腰贴墙根走，眼睛直勾勾盯着村东头那片菜地。
前儿帮苏清月捞水桶的事，他到现在还憋着火。明明是那女娃子自己没拿稳桶，凭啥晏廷非要他帮忙？还当着那么多邻居的面，让他下不来台。他越想越气，脚底下的步子就越快——苏清月的白菜长得旺，绿油油的帮子透着瓷实，这几天他路过总盯着看，今儿索性就想捞点便宜。
手刚碰到白菜叶，老黑心里还突突跳了下。可转念一想，苏清月一个没爹没妈的女娃，就算少了几颗菜，难不成还能闹到乡里去？他狠劲一上来，五指扣住菜根，猛地一拔，“咔”的一声脆响，带着泥土的白菜就攥在了手里。
连拔五颗，用粗布衣襟兜着，老黑像偷了油的耗子，头也不回地往家跑。灶房里的大铁锅早烧得冒热气，他把白菜掰成块扔进去，撒了小半勺盐，蹲在灶门口添柴。火苗舔着锅底，香味慢慢飘出来，老黑咂着嘴，心里那点憋屈总算顺了点：“让你占我便宜，拔你几颗白菜算轻的！”
第二天天刚亮，苏清月就扛着锄头去菜地。她的菜畦收拾得整齐，白菜棵棵都有碗口大，叶子上还挂着露水，看着就喜人。这是她开春就种下的，想着等霜降前收了，能拿到镇上换点煤油，再给隔壁奶奶扯块布做棉袄。
可刚走到地头，她的脚步就顿住了。
原本齐整的菜畦里，空了老大一块，土还松着。清月蹲下来数，一颗、两颗……整整少了五颗，都是长得最壮实的那些。她心里一紧，昨儿傍晚还来看过，菜好好的，准是夜里被人偷了。
村里谁会干这事？清月攥着锄头柄，眉头皱起来。旁的邻居都实诚，不会偷这点菜；只有赵老黑，前阵子掀过她的菜摊子，还跟她呛过嘴，八成是他。
她没多等，转身就往老黑家走。路上碰见去挑水的李叔，李叔问她：“清月，这么早干啥去？”清月咬着唇：“去老黑家，我菜地的白菜少了。”李叔“哦”了一声，眼神里带着点了然：“那你可得当心点，老黑那人无赖得很。”
到了老黑家院门口，清月就看见他蹲在磨盘边，手里捏着几片白菜叶，正往灶膛边的草堆里塞。那叶子的纹路、颜色，跟她菜地里的一模一样。
“赵老黑，你拔了我的白菜，赶紧赔我。”清月站在门口，声音清亮，没带半点怯意。
老黑手一顿，猛地抬头看见是她，脸立刻拉了下来，把白菜叶往草堆里又塞了塞，拍了拍手站起来：“你胡说啥呢？谁拔你白菜了？我家自己有菜，用得着偷你的？”
“你家有菜？”清月往前挪了一步，目光落在草堆上，“那你藏的这几片叶子，是哪儿来的？我菜地里少了五颗，昨儿还好好的，不是你偷的是谁？”
“嘿，你这女娃子咋不讲理！”老黑梗着脖子，嗓门拔高了些，“白菜叶长得都一样，你凭啥说这是你的？你看见我去你菜地了？有证人没？”
“我没看见，但我菜地里有脚印。”清月没慌，声音稳得很，“你脚上这双胶鞋，鞋底有块黑补丁，昨儿你帮我捞水桶时，我就看见了。我菜地里的脚印，正好跟你鞋底的补丁对得上。”
老黑下意识地往后缩了缩脚，眼神有点飘：“那……那说不定是别人穿了跟我一样的鞋！村里又不是我一个人有胶鞋！”
“谁还会穿带补丁的胶鞋？”这时候，隔壁的王婶端着洗衣盆路过，听见吵声就停了脚，“老黑，你前阵子掀人清月的菜摊子，这会儿又偷菜，你咋总欺负这娃子？”
“就是啊，清月一个姑娘家，种地多不容易，你咋好意思下手？”又有几个邻居围过来，都是早起去上工的，听见动静就凑了过来。
“我没偷！是她讹我！”老黑被说得脸上挂不住，嗓门更大了，伸手就要推清月，“你赶紧走，别在我家门口胡咧咧，耽误我上工！”
清月往后退了一步，没让他推到。就在这时候，一声沉稳的男声传过来：“吵什么？”
众人回头，看见顾晏廷走了过来。他穿着洗得发白的干部服，手里拿着个笔记本，看样子是刚从大队部出来。清月看见他，心里顿时踏实了些——晏廷哥办事公道，肯定能还她公道。
老黑看见晏廷，刚才的横劲立马没了一半，嘴唇动了动，没敢再嚷嚷。
晏廷走到两人中间，目光先扫过草堆里露出来的白菜叶，又看向清月：“清月，你说说，到底咋回事。”
清月把事情从头到尾说了一遍，没添油加醋，只说自己菜地少了五颗白菜，怀疑是老黑偷的，有脚印和白菜叶当证据。
老黑赶紧插话：“晏廷同志，你可别听她的！她就是想讹我钱，我真没偷！”
晏廷没理他，对清月说：“带我去菜地看看。”
一行人往菜地走，老黑只能硬着头皮跟着，脸拉得老长，心里七上八下的——他昨儿夜里慌慌张张的，没注意脚印的事，要是真对上了，可就麻烦了。
到了菜地，晏廷蹲下身，仔细看了看地上的脚印。土是松的，脚印很清晰，鞋底的纹路里还沾着点草屑，最关键的是，脚印边缘有个不规则的黑印，正好跟老黑胶鞋上的补丁形状对上。
晏廷站起身，手里捏着一片从菜地边捡到的碎白菜叶，走到老黑面前：“赵老黑，你看清楚。这白菜叶的品种，跟你家草堆里藏的一模一样，都是青帮白心的晚熟白菜，村里就清月种了这种。还有这脚印，你要不要自己比对一下？”
老黑的脸瞬间红一阵白一阵，头低了下去，声音也小了：“我……我就是看着她的白菜长得好，想拔几颗尝尝，没想着偷……”
“想尝就能随便拔别人的菜？”晏廷的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严肃，“清月的白菜是她起早贪黑种的，施肥、浇水，哪样不用心？她要靠这些菜换钱买煤油、买针线，还要给隔壁的张奶奶补衣服，你说你‘想尝’，就是抢她的生计。”
老黑头埋得更低了，不敢吭声。
周围的邻居也跟着附和：“就是，老黑你太过分了！”“晏廷同志说得对，这不是‘尝’，是偷！”
晏廷看了眼老黑，又说：“前阵子你掀清月的菜摊子，还踢翻她的水桶，我没上报乡里，是想着给你个改过的机会。现在你又偷菜，要是不认错、不赔偿，我就把这些事一起报上去，让乡里的同志来评理。到时候，不仅要扣你的工分，还要让你在全乡做检讨。”
“别别别！晏廷同志，我认错！我赔偿！”老黑一听要扣工分还要做检讨，立马慌了，连忙摆手，“我赔，我赔清月钱还不行吗？”
晏廷问清月：“清月，你说，该怎么赔？”
清月想了想，说：“这五颗白菜，要是拿到镇上卖，能卖一块五。但他之前掀我摊子，还踢我水桶，水桶也裂了道缝，得补补。”
老黑赶紧说：“我赔两块！不，我赔五块！多的就当给你补水桶的钱！”他怕晏廷再提上报的事，只想赶紧把这事了了。
晏廷却摇了摇头：“五块钱是该赔，但光赔钱不够。你得帮清月浇一周菜地，每天早晚各一次，把她的菜畦照料好。要是偷懒，或者再找清月的麻烦，我照样上报。”
老黑心里一百个不愿意，可看着晏廷严肃的眼神，只能硬着头皮答应：“行！我浇！我天天浇！保证把她的菜地照料好！”
晏廷点了点头：“好，那从今天开始算。我会让队里的同志偶尔去看看，要是发现你没浇，或者浇得敷衍，咱们就按之前说的办。”
老黑连忙应着，心里却把肠子都悔青了——早知道晏廷会管这事，他说啥也不偷这几颗白菜。
当天傍晚，老黑就扛着水桶去了清月的菜地。他拎着桶去村头的井里挑水，一趟又一趟，把清月的菜畦都浇了遍。一开始还磨磨蹭蹭，后来看见晏廷拿着锄头路过，立马加快了速度，连菜畦里的杂草都顺带拔了。
接下来的七天，老黑天天如此。天不亮就去挑水浇地，傍晚收工了又去一次，不敢有半点偷懒。邻居们路过看见，都忍不住笑：“老黑这是被晏廷同志治住了！”“以前多横啊，现在跟个乖孙子似的！”
清月有时候去菜地摘菜，碰见老黑浇水，老黑头都不敢抬，浇完水就赶紧走。有一次，清月看见他的水桶没拎稳，洒了不少水，还提醒他：“慢着点，别洒了。”老黑愣了一下，含糊地应了声，动作也轻了些。
第七天傍晚，老黑浇完最后一次水，收拾好水桶，走到清月面前，递过去五块钱：“钱……给你。”
清月接过钱，数了数，又递回去三块：“五颗白菜加补水桶，两块钱就够了。多的你拿回去吧。”
老黑愣了愣，没接：“不用，我之前也欺负过你，这钱就当给你赔罪了。”说完，他扛着水桶就走了，脚步比来时快了些，像是怕清月再把钱递回来。
清月看着他的背影，又看了看手里的两块钱，嘴角微微扬了扬。这时候，晏廷走了过来，手里拿着个刚从自家树上摘的苹果，递给清月：“老黑这几天没偷懒吧？”
“没有，浇得挺仔细的，还帮我拔了草。”清月接过苹果，咬了一口，甜丝丝的，“晏廷哥，谢谢你。要是没有你，他肯定不会这么老实。”
晏廷看着她眼里的光，嘴角也弯了弯：“不用谢，他本就该认错。以后要是再有人欺负你，别跟他硬碰硬，直接找我，或者去大队部找我。”
夕阳把两人的影子拉得很长，落在绿油油的菜地里。风一吹，白菜叶轻轻晃动，带着股新鲜的泥土气息，透着股安稳的暖意。清月咬着苹果，心里觉得踏实——有晏廷哥在，以后再遇到难事，她好像也不用再一个人硬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