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赤焰坊与老炎头
城南区域与西城区的破败截然不同，空气中弥漫着灼热的气息和隐约的金属敲击声。这里遍布着大大小小的炼器坊，是流云仙城低阶法器和日常用具的主要产出地。
“赤焰炼器坊”的招牌并不显眼，夹在一排风格相似的铺面中间，门脸有些陈旧，黑漆木门上带着常年烟熏火燎的痕迹。此刻已是深夜，坊内却依旧透出橘红色的火光，叮叮当当的敲打声不绝于耳。
苏小鱼推开沉重的木门，一股热浪混合着金属、煤炭和汗水的气息扑面而来。坊内空间颇大，正中是一座巨大的火炉，炉火正旺，映照得整个厅堂一片通红。四周散乱地堆放着各种矿石胚料、半成品和打铁工具。一个身材魁梧、赤着上身、皮肤古铜、肌肉虬结的老者，正背对着门口，抡动一柄巨大的铁锤，反复捶打着砧台上的一块烧红的金属，每一次落下都火星四溅，声如闷雷。
那老者似乎并未察觉有人进来，或者说根本不在意，依旧全神贯注于手中的活计。
苏小鱼没有出声打扰，只是静静站在门口阴影处，观察着。这老者气息浑厚，至少是筑基后期，甚至可能是金丹期！而且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灼热、爆裂的意蕴，与那斗篷人令牌上的气息同源，却更加纯粹和磅礴。
良久，老者终于完成了最后一次捶打，将那块已然成型的、泛着暗红色流光的金属胚料浸入旁边的水槽中，“嗤啦”一声，白汽蒸腾。他这才放下铁锤，用脖子上挂着的汗巾擦了把脸，缓缓转过身。
他面容粗犷，皱纹如同刀刻，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如同两簇跳动的火焰，扫过苏小鱼，带着一种审视和不容置疑的威严。
“打烊了，要打东西明天请早。”他的声音如同破锣，带着金属摩擦般的质感。
苏小鱼没有说话，只是上前几步，将那枚暗红色的火焰纹路令牌，轻轻放在沾满煤灰和铁屑的木桌上。
老者的目光落在令牌上，火焰般的瞳孔微微收缩了一下，随即又恢复平静。他拿起令牌，粗糙的手指摩挲着上面的纹路，半晌，才抬起眼，再次看向苏小鱼，这次的目光更加锐利，仿佛要将她从里到外看个通透。
“你就是那个惹了玄阴宗的小丫头？”他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是。”苏小鱼回答简洁。
“杀了他们一个筑基，三个炼气？”老者又问，目光在她苍白疲惫的脸色和染血的衣衫上扫过。
“是。”
老者沉默了一下，将令牌丢回给苏小鱼：“令牌是真的。说吧，想怎么走？”
“越快越好，越安全越好。”苏小鱼道。
“安全？”老者嗤笑一声，带着几分嘲讽，“这流云仙城周边，现在还有对你安全的地方？玄阴宗的暗哨遍布各处要道，连只陌生的苍蝇飞出去都得被盘查三遍。”
他走到火炉旁，拿起火钳拨弄着炉火，橘红色的火光在他古铜色的皮肤上跳跃：“两条路。一，我这里有张‘小挪移符’，能随机将你传送到千里之外，但落点不定，可能是妖兽巢穴，也可能是绝地，生死由命。”
“第二条呢？”苏小鱼毫不犹豫地问。随机传送风险太大，她不能将命运交给运气。
老者似乎料到她不会选第一条，继续道：“二，三天后，有一支万宝商会的商队要离开流云仙城，前往‘落霞宗’地界。商会护卫首领与老夫有些交情，可以让你混在杂役队伍里跟出去。不过，玄阴宗定然会严密搜查商队，能不能瞒过去，看你自己的本事。而且，落霞宗与玄阴宗关系不算和睦，到了那边，你或许能暂时喘口气。”
万宝商会？落霞宗？
苏小鱼心中飞快权衡。万宝商会势力庞大，玄阴宗搜查时或许会有所顾忌，混在商队中确实比独自闯关机会大些。落霞宗与玄阴宗不睦，对她而言更是有利。
“我选第二条。”她做出决定。
“明智的选择。”老者点了点头，从角落一个破旧的木箱里翻出一套灰扑扑的、打着补丁的粗布衣服，丢给苏小鱼，“换上它，从现在起，你就是我远房侄孙女，来投奔我学打铁的，叫……铁妞。三天后，跟着商队出发。”
苏小鱼接过那套散发着汗味和煤灰味的衣服，没有犹豫，走到角落的屏风后迅速换上。当她再次走出来时，已然变成了一个面色蜡黄、身材瘦小、毫不起眼的小学徒模样，连眼神都刻意变得有些木讷。
老者打量了她几眼，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讶异。这丫头，不仅动手果决，这伪装隐忍的功夫，也不似寻常少女。
“还算像点样子。”他瓮声瓮气地说了一句，指了指厅堂后面用布帘隔开的一个小角落，“那里有张草铺，这几天你就住那儿。没事别出来晃悠，有人问起，就按刚才说的应对。”
“是，炎老。”苏小鱼低眉顺眼地应道，依言走向那个角落。草铺简陋，但她并不在意。能有一个相对安全的容身之所，已是难得。
她蜷缩在草铺上，忍着伤口的疼痛和身体的疲惫，开始默默运转心法，恢复真气。同时，耳朵却竖起着，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老炎头继续叮叮当当地打铁，似乎完全没把她当回事。但苏小鱼能感觉到，偶尔有那么一两次，一道灼热而隐晦的神识会扫过她所在的角落。
他并不完全信任她。
苏小鱼心中明了，但并不担心。她现在别无选择，只能赌这老炎头与他背后的势力，对玄阴宗的兴趣，大于对她这个“麻烦”的忌惮。
接下来的三天，苏小鱼就真的如同一个沉默寡言的小学徒，待在赤焰坊角落的草铺上，除了必要的进食和如厕，几乎从不外出。老炎头给她送来的也只是最普通的干粮和清水，并无特殊照顾。
她利用这宝贵的时间，全力疗伤和恢复。丹药早已用完，她便依靠那新领悟的“内炼”之法，以自身为炉，缓缓熬炼真气，滋养伤处。效果虽慢，却胜在根基扎实。三天下来，伤势好了六七成，真气也恢复了近半，脸色不再那么难看。
期间，也有几个街坊或熟客来坊里找老炎头打造修补器物，见到角落里多出的“铁妞”，也只是随口问一句，被老炎头三言两语打发过去，并未起疑。
第三天傍晚，老炎头打完最后一件农具，将火炉封好，走到苏小鱼的草铺前。
“商队明早辰时在南门外集合出发。”他丢给苏小鱼一个灰布包裹，“里面是你的身份牌和几块干粮。到了地方，自己机灵点。”
“多谢炎老。”苏小鱼接过包裹，低声道。
老炎头看着她，火焰般的眸子闪烁了一下，忽然压低声音道：“丫头，看在那位大人的令牌份上，老夫再多嘴一句。玄阴宗的水，比你想的要深。司徒煞背后，恐怕还站着更可怕的东西。你……好自为之。”
说完，他不再多言，转身走进了内堂。
苏小鱼握着那冰冷的令牌和温热的包裹，心中凛然。连这看似天不怕地不怕的老炎头，都对玄阴宗如此忌惮，甚至提及“更可怕的东西”……
她深吸一口气，将杂念压下。无论前方是什么，她都没有退路。
翌日清晨，天色未亮。
苏小鱼换上那身粗布衣服，用灰土将脸抹得更脏了些，背上那个小小的包裹，如同一个真正忐忑不安、投奔亲戚的乡下少女，低着头，走出了赤焰炼器坊，混入早起的人流，向着南城门方向走去。
晨雾弥漫，流云仙城在朦胧中苏醒。南城门外，一支规模不小的商队已经集结完毕。数十辆满载货物的马车排成长龙，周围是上百名穿着万宝商会服饰的护卫和杂役，气息混杂，人声鼎沸。
苏小鱼按照老炎头的指示，找到了杂役队伍的管事，一个留着两撇小胡子、眼神精明的中年汉子。她递上身份牌，怯生生地说了句“炎爷爷让我来的”。
那管事瞥了一眼身份牌，又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见她瘦瘦小小、一副营养不良的样子，眼中闪过一丝嫌弃，但似乎得了吩咐，也没多问，只是不耐烦地挥挥手：“去后面那辆装粮草的车旁边待着，路上机灵点，别碍事！”
“是，是。”苏小鱼连忙点头，小跑着来到队伍后方一辆堆满麻袋的马车旁，找了个不显眼的位置蹲下，将头埋得很低。
辰时一到，商队在一名筑基后期护卫首领的号令下，缓缓启动，离开了流云仙城南门，沿着宽阔的官道，向着南方迤逦而行。
苏小鱼蹲在粮草车旁，感受着身下马车的颠簸，回头望去，流云仙城那巍峨的轮廓在晨雾中渐渐模糊。
终于……离开了。
但她的心情并未放松。她知道，真正的考验，才刚刚开始。玄阴宗的搜查，绝不会如此简单。
她握紧了袖中的铁牌，眼神透过低垂的刘海，警惕地观察着队伍前后左右。
前路漫漫，危机四伏。
而这，只是她复仇与求道之路上，又一段艰险行程的开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