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上午，考试还没结束，林易暖就提前交卷了，出考场时，只觉得浑身的力气被抽走了似的。
可能是这几天要考试，没有按时吃药的原因，精神松懈下来后，身体的反应就排山倒海般的涌了上来，脑袋也有些发沉。
她先是在宿舍群里发了条信息：
【考完了，感觉有点累，先回去睡一会儿，晚点联系。】
犹豫了一下后，还是发给了温沐扬：
【考完了，感觉有点累，回去补觉，不用过来接我啦。】
发完信息，她也没等回复，直接将手机调成静音。
她现在需要绝对的安静，不需要任何外界的询问和关心，那对她而言反而是一种负担。
直接在校门口打了辆车回到自己的小屋，她对自己的身体状况还是心知肚明。
前些日子急性肠胃炎很大概率跟自己之前私信停药，后来又因为情绪反扑而重新服药，且剂量混乱有关。
想到“药”，她的心又沉了沉。
脑海里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上次去复诊时，那位一向温和的心理医生难得板着脸，严厉道：
“姑娘，如果你觉得这药，你想吃就吃，不想吃就不吃，那你真的没必要在我这里开药了，也不用来复诊了。”
“大半年了，你这是在拿你自己的健康开玩！”
她知道医生是气急了才这么说，那段时间，电话是左一个母亲的，右一个父亲的，轮番轰炸。
一会儿母亲说她找了一个离家里的很远的工作，说父亲再也管不着她了，但林易暖作为儿女，有时间还是回家的。
也不知道是从什么时候开始，林母会在打电话或者聊天的时候说类似“要不是因为有了你，才不会跟他到现在”的话。
这不，又来了……
还没等她消化完母亲的话，一会父亲又是因为客人来，母亲没在家，无法接待客人，父亲打电话来她这里指责母亲没有尽到一个家庭主妇本分，不负责任。
然后，话锋一转，开始给她“讲道理”，告诫她以后工作、嫁人，绝对不能学她母亲那样。
一会儿，他又会提起某个朋友的儿子多么优秀，才刚毕业，在做什么体面的工作，然后问她什么时候回去，两家很久没一起吃饭了，还特意强调“要叫你妈一起，这样才像一家人”。
这样的三角关系，要多崩溃有多崩溃，两人都跟林易暖诉苦，把负面情绪丢给她，都是从各自的角度倾诉自己的付出、委屈……
一家人？
林易暖每次听到这个词，都想冷笑。
那个只有争吵和互相指责的地方，算什么家？他们坐在一起，貌合神离，算什么夫妻？
而无论林易暖朝哪边说话，在他们听来就不是向着他们。
尤其是林父，只要林易暖稍微多“帮”母亲说一句话，他便会说什么：
“你已经成年了，我完全可以不用管你了，但我还是要管你，这不是为了你好吗，为了你的将来，为了这个家”
“你现在就是还没出社会，没成家，不是到家的概念，这么拎不清，我以后也不指望靠你”
……等等等等。
她都快要窒息了，一整天吃的东西全吐完了，然后又想吃又吐，拇指在打电话的时候，为了克制情绪，都抠出血来了。
这样的情况持续了半个月久，母亲找到工作前本是住朋友家的，直到父母双方家长轮番劝说后才“暂时”回家住的。
可他们消停了，林易暖自己就不好过了，每天晚上总要情绪失控。
抱着coffee哭，要么就是吃了吐，盐酸氟西汀吃了都没用，那段时间，每到深夜，就是她积压了一天后情绪反扑的时候。
她怕自己会像集训时常常失控到做出伤害自己的事情。
所以，她才去复诊，才有了医生那番严厉的告诫。
前天父亲的电话大抵是母亲正式入职了吧，所以又给她打来电话“诉苦”。
好在她昨天在省美协的群里看到的消息，父亲这两天正忙着协会换届的事情，无暇他顾。
不然，如果又打电话过来，温沐扬正好在身边，她该怎么办？
她不是怕温沐扬听到父亲会说些什么难听的话，她是怕自己……怕自己会控制不住情绪，会反应过度，会在温沐扬面前失态。
“姑娘，到了。”
司机的声音将她从遥远的思绪中拉回。
一进门，屋子里熟悉的安全气息包裹了她，换了鞋，第一时间用温水冲了杯葡萄糖，就着药喝了下去。
大概是这几天神经绷得太紧，加上早上到学校后就把早餐吐了，有点低血糖，这会子浑身发软、头晕乏力的感觉又来了。
吃完药，安抚了两只猫咪，她便一头栽在床上，许是药力上来了，意识很快就模糊了。
这一觉睡得昏天黑地。
再次睁眼，已经是深夜了，印象里睡觉的时候是没盖被子的，没多想，因为有点口干，打算倒点水喝，出了卧室，才发现温沐扬靠在沙发上睡着了。
柔和的灯光清晰地照出他眼底的青黑和眉宇间无法掩饰的倦怠。
他甚至连姿势都还没来得及调整好，大长腿随意地伸在地上，看起来睡得并不舒服，却睡得很沉。
林易暖站在原地，静静看了他很久。看着他如此毫无防备的疲惫，又心疼又愧疚。
她拿起旁边的薄毯小心翼翼地帮他盖上。
动作已经很轻了，但温沐扬还是敏感极了，猛地清醒过来，紧张又慌乱：
“暖暖？醒了？感觉怎么样，头还晕吗？还有哪里不舒服？”
起身，将她往怀里带。
……
下午收到她的信息，正和团队成员讨论一个技术难点。
他回复：【到了告诉我一声。不舒服吗？】
等了几分钟，没见回复。
他心头莫名一跳，上次她也是这样，说不用去接她。
脸色一沉，立即拨通她的电话。旁边一起讨论的几人都面面相觑。
发生什么了？很少看到温沐扬显露这样的情绪，紧张、慌乱，哪怕是工作室项目遭到对手设计他都没这样过。
“嘟…嘟…嘟…”
电话响了很久，直到自动挂断，无人接听。再打，依旧是无人接听。
他立刻起身，对谢楠和宋川白几个交代：
“我有点急事，剩下的问题你们先跟进，然后发我邮件，我晚点处理。”
“哎？沐扬，出什么事了？”谢楠看他脸色不对，连忙问道。
“暖暖不舒服，我回去看看。”
温沐扬一边说着，一边已经拿起车钥匙和外套朝外走。
“啊？林小学妹？要不要我们……”宋川白也站了起来。
“不用，你们继续。”
温沐扬打断他，人已经快步走出了工作室。
后面几人看着他不用两分钟就出了工作室的门，互相看了看，然后直摇头，看来天塌了都没有林易暖的事重要，这小子算是彻彻底底的栽了。
一路上，他车速比平时快了不少，心里各种念头纷杂。
手机打得通那就是没有关机，是睡着了没听见？还是不舒服得更厉害了？会不会像上次那样……
他不敢深想，只是下意识地又拨了一次电话，依旧是无人接听。
到了林易暖的小屋，他走进去就看到了卧室门虚掩着。
他推开卧室门，床上的人儿一动不动：
“暖暖？”
女孩侧躺蜷缩着，怀里的coffee听到声音跳下床，蹭着他的裤脚。
他摸了摸她的额头，还好，没发烧，又低声唤道：
“暖暖？醒醒？”
林易暖似乎感到被打扰了，微微蹙了蹙眉，没动，却发出几声嘤咛的抗议。
有了回应，温沐扬一直悬在嗓子眼的心终于落下。
看来只是睡着了，不是昏过去了。
他长长地舒了一口气，靠在床边，抬手揉了揉眉心，让自己冷静下来。
昨天看了她的资料，知道她吃的药都是用于缓解神经性紧张和助眠的药物，副作用之一就是嗜睡。
但他还是不太放心，走到客厅，拨通了高中时的一个学长，现在在本市另一家以精神心理科闻名的中心医院工作。
详细的记下了林易暖服用药物所需要注意的正常剂量，还有服用后可能出现的所有反应。
学长说问题不大，就是典型的疲劳和神经紧张导致的躯体化症状，吃的药也是安全的辅助药物，进入深度睡眠而已，让她好好睡一觉是最好的恢复方式，让他不必过于紧张。
只是平时要多关注一下她的情绪，还提醒他，像林易暖这种情况的，出于病耻感，往往更懂得如何隐藏自己的情绪。
就比如所谓的“我很好”、“我没事”。
人前能正常生活、工作，一个人的时候才是真正的风暴。
挂断电话后，有了专业的解释才让他安心了些，稍定心神。
看着床上睡得沉沉的林易暖，低下头，在她的眉心落下轻轻一吻，又查看了她左手腕内侧，仔细看，那纤细手腕，皮肤确实不那么平滑，能看到几道深浅不一的划痕。
他之前怎么就没注意到呢？眼底满是心疼，这丫头真傻。
他萌生了一个想法，这个想法其实不是第一次有了。之前他就想过，他想让她搬出来，搬来和他一起住。
这个房子是他刚上大四的时候，家里给付的首付，他一向有主见，家里知道他要在这边创业，房子买在了舅舅家隔壁的小区，前段时间刚装修好，同样离学校近。
如果现在跟她说，他想给她一个“家”，一个没有争吵、累了就可以休息的“家”，她会同意吗？答案肯定是否定的。
现在就跟她说这个太冒进了。他们在一起的时间也不算特别长。
而且她才大一，二十岁。这个年纪，谈恋爱和同居之间，隔着的可不止是一道鸿沟。
而且，最重要的是，她的家庭情况……
在这样的家庭环境下，林易暖怎么可能会告诉他们，自己交了男朋友？所以她的父母肯定是不知道他的存在的。
她也从不主动提起家里的事，除了那次她回家关机，他因为担心在楼下等了一夜……
温沐扬想都不用想也知道她会拒绝，他太了解她了，看起来温顺，其实骨子里既骄傲又倔强，不想给别人添麻烦，尤其是给他添麻烦。
看！她花了那么大力气，不就是不想让人知道，不想成为别人的负担吗？
越想越多，他哪里还有心思回工作室。
索性就在客厅沙发上坐了下来，打开笔记本电脑，一边守着她，一边处理着工作邮件。
只是没想到，时间一点点过去，工作处理得差不多了，她还没醒，他靠在沙发上。
本想只是闭目养神一会儿，可连轴转的疲惫让他不知不觉也睡着了，而且一睡就睡到了她醒来。
所以才有了林易暖起来后看到的这一幕。
……
林易暖被他这反应弄得一愣，下意识地回答：
“我……我没事了啊，就是睡了一觉，现在好多了。你睡了怎么不盖个毯子？”
温沐扬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手探了探她的额头，确认温度正常，又看着她的脸色也比下午他刚到那会儿好了很多。
又一把将她揽进怀里，才道：
“真的没事了？下午收到你那条没头没尾的信息，打你电话也不接，吓死我了你知道吗？”
他还是后怕极了。
林易暖这才想起，自己把手机调成静音了。
她抬头只看到他的下巴，他低头她才看清他眼底的青黑和眼中刚醒来后未散的疲惫，心里又愧又涩。
“我……我手机‘不小心’静音了，没听到。”
她有些歉然：
“对不起，又让你担心了。”
她握住他的大拇指，有些依赖的往他怀里靠了靠：
“就是考完试有点累，加上可能是昨晚没睡好，有点低血糖，睡一觉就好了。”
显然，她不想说。
温沐扬也知道急不得，现在他知道了情况，更得慢慢来，便道：
“嗯，没事就好。”
他揉了揉她的头：
“饿不饿？你从下午到现在都没吃东西。我去点粥？”
林易暖其实没什么胃口，但还是点了点头：
“好。好像是有点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