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晨雾刚散，温沐扬的车便已经等在了林易暖租的小屋里楼下了，这两周温沐扬都是开着汽车来接她，顺带着可以在车上眯一会。
看见那个熟悉的身影从楼道口走出来时，倦意似乎瞬间被驱散了不少，唇角自然而然地弯起温柔的弧度。
林易暖穿着一套浅蓝色的运动服，背着一块写生板，手里还拎着一袋垃圾，顺手将其扔进旁边的分类桶，快步走了过来。
看着温沐扬倚着车门，眼下带着淡淡的青黑，一看便是熬夜了，好几次她都说过不必这样辛苦地来回接送，学校离她的住处并不算太远，她完全可以自己骑自行车。
她甚至半开玩笑地抱怨过自己的自行车快生锈了，他却总是一本正经地说骑生锈的车不安全，或者以“顺路”、“刚好有事”等各种理由轻轻带过。
拗不过他这份固执的温柔，再说下去反而显得矫情，只是每次看到他眼底的疲惫，心里还是有些过意不去。
“等很久了吗？又熬夜啦！”
她走到他面前，抬头问，温沐扬喜欢林易暖这样看着他，并不是喜欢看她为他担心，而是，好像这样才能够看到她心里有他。
“没，刚到。”温沐扬站直身体，伸手去接她肩上的画板，“早上凉，怎么不多穿件外套？”
“还好，待会跑几步就暖和了，再说，都六月了。”
林易暖看着他熟练地将画板放进后座，抿了抿唇：
“其实你真的不用天天过来接我，我自己能行的。你工作室那边那么忙，早上多睡半小时也是好的。”
温沐扬拉开副驾的车门，看着她上车后，他才绕回驾驶座，他侧头看她，眼底含着浅浅的笑意：
“怎么？是嫌我来得太勤？”
林易暖嗔怪地看了他一眼：
“我是说真的！你本来休息时间就少……”
“接送女朋友，”他打断她，语气固执，“天经地义。”
等林易暖上了车，他又微微倾身，帮她系好安全带，距离瞬间拉近：
“再说，能多看我家暖暖一眼，比睡多久都管用。”
他的声音低沉，带着一些微哑，林易暖的心跳猛的漏了一拍，觉瞬间觉得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烫。
温沐扬看着她微红的耳尖，心情愉悦地低笑了一声，这才退回驾驶座，却并不着急启动车子。
“先喝粥。‘小周记’的青菜粥，没加肉沫。”
说着，温沐扬便把粥打开，递给林易暖，自己也吃了起来。车内一时间很安静，只有舒缓的轻音乐和两人喝粥的一点“簌簌”声。
吃得差不多了，温沐扬才开口，声音还带着歉意：
“暖暖，对不起。”
林易暖正边吃着粥，边看着窗发呆，闻言一愣，转过头：
“嗯？怎么了？”
“最近太忙了，”
他叹了口气，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敲了敲：
“杂事一堆，还要盯着项目……连轴转，陪你的时间太少。昨天说好了等你下课，一起吃晚饭，却又被客户一个紧急电话拖住了……”
他的语气带着懊恼。
林易暖看着他紧绷的侧脸，心下那点因为昨天接连遭遇而积郁的沉闷，忽然就散了。
“没事啊，”林易暖摇摇头。
“我知道你忙。毕业季嘛，你们大四的本来就事多，更何况你们的工作室也才刚刚起步，很多事要忙的。我又不是小孩子，不用时时刻刻陪着。”
她越是善解人意，温沐扬心里那股说不清道不明的郁结就越明显。他转过头，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女孩的眼睛清澈、亮堂、不夹杂着半点假意和不开心，带着一如既往的笑意，只有他知道，可能连林易暖自己也不知道的习惯性的、自我消化情绪的克制。
“林易暖。”他忽然连名带姓地叫她，语气有些沉。
林易暖被他这突如其来的正式弄得一怔一怔的：
“嗯？”大清早的，温沐扬这是怎么了？！
“有时候，”他看着她，“我真希望你不要这么懂事。”
就像昨天，本来说好的一起吃饭，他却食言了，如果他在，她就算遇到林升，他也不敢说那番话；还有昨晚，明明林升这个人让她反感，她第一时间却是试探性的问他们熟不熟悉，然后提醒他要小心这个人……
温沐扬的话让林易暖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漏了一拍，又觉得有些微酸，她避开他过于专注的视线，低头舀了一勺粥送入口中，假装轻松，调皮的朝他眨了眨眼睛：
“不懂事怎么办？跟你闹吗？”
“你可以闹啊。”
温沐扬顺着她的话说，甚至带着点诱哄的温柔：
“你可以抱怨，可以发脾气，可以质问我为什么食言，可以告诉我你遇到的任何事，需要我……哪怕我只是听着。”
林易暖沉默了下来，可自打她记事起，她的字典里就只有“懂事”这个词啊，什么“你要懂事”、“你要理解”，偶尔做一点自己想做的事就会被说“你怎么变成这个样子”、“不要任性”……
努力把那股酸涩压下去，林易暖依旧轻松道：
“温大神，你是不是被谢学长给带跑偏啦，还是看了什么奇怪的情感攻略了？突然这么的……肉麻。”
温沐扬失笑，知道她是故意岔开话题，无奈地摇了摇头：
“看来是我平时做得不够好，偶尔说句真心话，居然被当成看攻略。”
她低低的喃了一声“哪有”，却清晰的落入温沐扬的耳中：
“就像昨天，就像现在，什么都自己扛着，我道歉说自己很忙，你明明可以闹脾气的，还反过来安慰我‘你知道’。”
他要听的是这个吗？！
这下林易暖直接在脑子里打了个结，难道他是知道昨天李思意的事了？
可只有她和黎小满知道啊，后来说给了夏棠和徐沫听，难道是小满跟谢楠说了？
也不对，这两人现在还水火不容呢！那个李思意又是追过温沐扬的，难道温沐扬是误会她吃醋了？
一时间，脑海里闪过无数个问题，就接着要不要把李思意提到温沐扬的话也说了，她想了想，要不，还是说好了。
就在温沐扬打算启动车子，林易暖轻轻开口：
“其实……昨天是遇到点事。”
温沐扬握着换挡杆?的手一顿，眼色一沉，还真有事？
“嗯。”温沐扬应了一声，没有催促，表示他在认真听。
“先是李思意……”林易暖斟酌着词句，尽量客观地把昨天去李教授办公室刚好遇到李思意的事，还有出了办公室在路上发生冲突的事都原原本本的说了一遍。
温沐扬听着，眉头越皱越紧，等她说完整件事，他才冷冷地哼了一声：
“李思意？李教授是她姑姑，周教授是她小姨，仗着家里的背景，眼睛长在头顶上。她的话你不用往心里去。”
林易暖：“……”姑姑？！小姨？！
感情舞蹈界比较有名的几位，都是她家的？怪不得那天在办公室……算了，这些都不关她的事。
只是林易暖不得不承认温沐扬毫不掩饰的偏袒确实让林易暖心里舒服了一点：
“我知道。就是莫名其妙树了个敌。”
“不是你树敌，你想想，李教授是什么人？听说是舞蹈界里出了名的‘眼刁’……”
温沐扬靠在椅背上，语气轻松了些：
“你和黎小满能被李教授看中，本身就说明了价值。她越是跳脚，只能越证明你们的实力。”
他顿了顿：“需要我……”
“不用！”林易暖立刻打断他，她知道他想说什么，“你别插手。我能处理。”
温沐扬看了她一眼，见她态度坚决，只好点了点头：
“好。如果她还要找你麻烦，一定要告诉我。”
林易暖点点头。
“还有呢？”温沐扬却没有放过她，“你刚才说‘先是李思意’，那之后呢？”
“啊？”
林易暖反应过来温沐扬是在问她接下来又发生了什么：
“接下来就是在校门口遇到林升学长的事儿，昨晚说啦！”
像是忽然想起什么，温沐扬状似随意地开口：
“林升……”他顿了顿，问了昨天在办公室想问却没问的话，“他以前就认识你？……听你说，他对你还是挺熟的样子？”
即便他的语气听起来平常，但林易暖还是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
她转过头，有些疑惑地看向他：
“不熟呀。就可能是因为我爸爸和他父亲认识的缘故，小时候可能见过几面，但我没什么印象了。后来上了和高中、大学，就都快忘了这个人了，可能是从我爸爸口中听来的消息吧……”
“哦？”
温沐扬的手指在方向盘上轻轻的敲了敲：
“我看他……叫得倒是挺亲热的。‘易易’？我都不知道你有这个小名。”他的语气里渗出了点点酸意。
林易暖微微一怔，随即恍然大悟，眼里忍不住漫上一点好笑又无奈的神色。
原来他拐弯抹角了半天，是在介意这个？
“那是因为他父亲和我爸爸是旧识，估计也是从我爸爸那里听来的。”
她解释道，心想，他这醋吃得可真是有点莫名其妙，她都没介意李思意追过他的事，而且……似乎还有一个“白月光”？
不得不说，知道温沐扬是介意这个称呼，林易暖的心一下子变得有点软又有点甜：
“我跟他真的不熟，晚会那晚，我也是不太想跟他说话，而且，昨天他一叫，我就觉得特别扭，已经明确让他称呼我‘林易暖’。”
“晚会？”
温沐扬从鼻腔里轻轻地哼了一声，听起来对这个解释并不完全满意，好像在控诉晚会那晚过后，林易暖也没提认识这个人。
但林易暖本就对这个人没什么好感，不提，只是觉得他不重要而已，谁能想到昨天会遇到他，还被他给“说教”了一通。
他沉默了几秒，才闷闷地说：
“他比我先认识你。”
这句话听起来简直不要太点孩子气，与他平时沉稳冷静的形象大相径庭。
林易暖终于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这家伙还“委屈”上了……
温沐扬故作严肃地瞥了她一眼：
“笑什么？”
“笑你啊，”林易暖眉眼弯弯，声音里带着笑意，“温大神，你这是在跟一个几乎没什么交集的陌生人……比谁更早认识我吗？这不像你啊。”
温沐扬眼底闪过一丝不自在，却还是道：
“是。我不喜欢他那种好像跟你很熟、还拥有我不知道的过去。”
他顿了顿，声音低了一些：
“暖暖，你的过去，我没有参与的部分……总会让我觉得有点遗憾，我有时会想，如果早点遇见你就好了，这样也许你能多信任我一点。”
尤其是，昨晚听她说了遇到林升这件事时，他真的是恨不得那一刻在他身边，他的暖暖原本就是个很独立的女孩，他也知道，他还没能完全走进她心底，没能得到她的全部信任……
当出现一个像林升那样，能凭借着所谓父辈的关系，轻易触及她生命中他所不了解的早年岁月时，那种微妙的嫉妒和失落感便会悄然滋生。
他一直都渴望了解她的全部，包括所有他未能来得及参与的时光。
林易暖的心因为他的话而柔软，看着他的脸上写满的认真、介意和罕见的不安。她伸出手，轻轻覆在他握着换挡杆?的手背上。
温沐扬的手微微一顿，反手将她的手牢牢的握在掌心。
“温沐扬。”
林易暖的声音很轻：
“我总在想，我们认识的时间好像不算长，偶尔也会怕太过靠近。可后来，每每认真的思考时，又觉得，认识时间的早晚，从来都不重要。重要的是……”
她停顿了一下：
“我会学着完全敞开心扉，只对你。”
林易暖能够感觉到握着自己的那只手收紧了些，她继而道：
“我知道现在是谁陪在我的身边，我知道这个人会因为我一个下意识的皱眉，就问我是不是累了；会在我盯着菜单犹豫时，直接点好我爱吃的那一道；会在我笑着说‘没事’的时候，看穿我语气里的勉强，默默的陪在我身边，不追问，却给足了安全感；会在乎我的高兴和不高兴……”
“以前的事有太多的难以启齿，我还没做好准备可以‘和盘托出’，但至少现在，我认为重要的或拿不定主意时，第一时间想分享、想倾诉的人是你，也想听听你的想法。我愿意，我也会学着让你参与我所有的事情。”
“所以，温沐扬，我会学着把我生活里的每一件事，都慢慢讲给你听，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