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沐扬将那杯白酒一饮而尽时，坐在他身旁的谢楠将他那极其细微的变化都尽收眼底。
他看着温沐扬又一杯白酒，看似专注地听着大伙儿高谈阔论，手指却无意识地在杯壁上轻轻敲击；看着他因为走神而适时地颔首微笑……
这些都是他从前未有过的状况。
谢楠在心里暗自咋舌。
他认识温沐扬的时间虽然没有程肖长，但好歹也是四年的大学同学了，堪称兄弟级别，更何况现在未来的创业伙伴，不能说最了解，他也还是知道温沐扬的。
这家伙智商超高，情商也不低，平时遇事理智冷静，认真投入工作的时候，十头牛都拉不回来，尤其是像今晚，在谈正事的时候，肯定是绝对的专业和专注，而且这个人平时情绪鲜少就外露，更别提在这种场合被私事影响。
可这次……谢楠不由得再次想起刚才阳台上看到的那一幕——温沐扬倚着栏杆，紧绷的脸，指间的烟，气息沉重凝滞，那是他从未在好友身上见过的模样。
还有他们这次来S市，谈的可是关乎工作室下一步发展的关键合作。
他们大四本就事多繁重，而温沐扬拒绝了研究院，带着他们几个创业开工作室，才刚开始，需要招揽人手，这段时间又接了好几个颇有分量的项目，最近正是最忙的时候，熬夜敲代码、开线上会议、测试调试都是家常便饭。
谢楠几个都感觉快被榨干了，而作为技术核心和主要对外负责人的温沐扬，压力只会更大。
大家也都是相互加油打气，都是刚毕业的，肯定没有那么容易，前期这么忙可以理解，等熬过这段时间就好了。
可即便如此，温沐扬还总能挤出时间去见林易暖。
几个年轻人有时太晚了，都是在工作室过夜，有时候还能看到温沐扬电脑亮着，一边挂着测试跑程序，一边戴着耳机低声打电话，语气是那叫一个温柔。
他们一直嘲笑温沐扬重色轻友，可现在看，这哪里是重色轻友，简直是栽得彻底！
记得上周二下午，刚开完项目会，眼看又要接着熬夜，温沐扬会看一眼手机，然后说：
“我出去两小时。”
一开始谢楠还打趣：
“哟，温大神又去约会啊？”
温沐扬通常只是笑笑，不置可否。
后来他们兄弟几个打算跑跑步，然后再去打两场台球，偶遇温沐扬，才知道他是陪林易暖吃晚饭去了，然后还用自行车把她送回去。
林易暖住的地方说远不远，但温沐扬明明有车子，却偏偏选择骑自行车，难道就是为了跟林易暖多“幽会”一会？！
他要知道来回一趟，加上待的时间，小半个晚上就没了，回来又开始分秒必争的投入到工作上，直到半夜。
谢楠有时都替他觉得累，忍不住抱怨：
“我说扬哥，至于吗？天天跑？人家小姑娘又不是小孩子了。”
温沐扬没理。
现在呢？
就因为一个电话，就能让一向冷静自持的温沐扬情绪波动这么大，甚至需要靠抽烟来平复？
谢楠简直无法想象。林易暖是才女没错，但好姑娘多了去了，这女孩到底有什么魔力？
酒过三巡，合作的大体框架也基本敲定，气氛更加热络起来。
徐总心情大好，开始聊起些行业趣事。
温沐扬适时地附和着，嘴角噙着淡淡的笑意，但谢楠注意到，他会极快地朝桌上的瞥了一眼，过了一会，又不动声色地将手机屏幕朝下扣在了桌面上。
这个小动作没有逃过谢楠的眼睛。
温沐扬像是在等某人的消息似的，最终屏幕上的闪光灯依旧没有亮起，这才烦躁的反扣了手机吧！
又或者说他需要集中精神应付眼前的局面，所以不得不暂时将那股烦躁和担忧强行压下。
谢楠心里叹了口气，既是感慨又是担忧。他端起酒杯，碰了一下温沐扬的杯子，声音不大，仅容两人听见：
“还行吗？”
温沐扬转过头，看了他一眼，眼神已经恢复了平时的清明和冷静，只是那深处的一抹倦色难以完全掩去。
他勾了勾唇角，同样低声回道：
“没事。正事要紧。”
“正事要紧”几个字，像是在跟谢楠说的，但更像是在提醒告诫自己。
谢楠不再多问，只是心里那份讶异却更深了。
他这位好友，一向目标明确，自律到可怕，工作和感情向来分得很开。如今看来，不是分得开，而是以前从未有人能让他如此牵肠挂肚到需要刻意去“分”的地步。
这场饭局又持续了将近一个小时，最后是宾主尽欢了才散场。帮徐总一行人叫了代驾之后，就只剩下温沐扬和谢楠站在酒店门口等着代驾。
夜风一吹，酒意微微上涌。
谢楠揉了揉太阳穴，看向身旁沉默的温沐扬，他正看着远处城市的霓虹，合约谈成了，却并未见他有多喜悦，反而看到他眼底的晦暗不明。
“回酒店？”谢楠问。
“嗯。”
温沐扬应了一声，声音里带着疲惫。他拿出手机，屏幕的光映亮了他深邃的眼眸，眼底的情绪复杂难辨。最终，他还是将手机收回了口袋。
代驾来了，两人坐上后座。车厢内一片安静。
过了好一会儿，就在谢楠以为温沐扬已经睡着或者不打算再说话时，他却突然开口，声音低沉，像是在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谢楠：
“习惯要怎么改才好？”
这句话没头没尾，但谢楠瞬间就明白了他在说谁。
“老温，我到底也是阅花无数，有什么烦恼说来听听，”
他一副贱嗖嗖的模样，实则是想让气氛活跃些：
“习惯这种东西，等她爱上你之后就可以连根拔起了！”
说完，用胳膊碰了一下温沐扬。
“……”没个正形。
温沐扬不理会他，原本就没期待谢楠的狗嘴里能吐出象牙来，继续看着窗外飞速掠过的夜景，却突然说道：
“我有的是时间和耐心。”
谢楠侧过头，看着温沐扬坚毅的侧脸，忽然就明白了。
温沐扬是认真的，而且是非常的认真，他没有失控，只是比他们所有人想象的都要认真。而刚刚在阳台，虽然不知道是发生了什么，可温沐扬那份因她而起的烦躁和无力也是真的。
谢楠也不再插科打诨，只是拍了拍温沐扬的肩膀：
“兄弟，看来要完全拿下林小学妹不容易啊！任重道远。不过，哥们儿支持你，改明儿有回去，我多跟老头子打听打听……”
温沐扬终于转过头，带着些许倦意的笑容：
“谢了。”
车子汇入夜晚的车流，向着酒店的方向驶去。
……
毕业晚会那天，学校的几方大门都是敞开着的，没有检查证件，只门口还立着礼堂导图指引。
林荫道上比往常热闹得多，人比往常多了三倍。
年轻的学生们挽着父母的手臂，嘴里讲解着什么。穿着学士服的学生三三两两，遇到熟人时大声笑着打招呼，还有人群中互相整理着帽穗的女孩，笑作一团。
而此刻h大的大礼堂后台早已人声鼎沸，空气里弥漫着各种紧张兴奋的情绪。
灯光师在对光，道具组在最后清点物品，穿着各色演出服的演员们穿梭不息，对着镜子做最后的整理，或三五成群地低声说笑，缓解着上台前的焦虑。
林易暖刚挂掉堂弟林易桓的电话，无奈地揉了揉眉心。
电话里，她再三嘱咐他自己晚上也有演出，可能抽不开身去校门口接他，要是真有什么急事一定记得打电话，怕自己到时候没空，她还特意把夏棠的号码也发了过去。
“要是我没接，你就打给夏棠学姐，”
她特意加重了“学姐”两个字：
“记住要有礼貌，是夏学姐知道吗！别自己到处乱撞。”
那小子一听林易暖也有演出，顿时来了精神，在电话那头兴奋地嚷着要带上整个篮球队来应援。
林易暖简直能想象出他此刻眉飞色舞的模样。
“你少给我添乱就行了……”
她话还没说完，那边已经欢快地挂了电话。
一旁的黎小满看她一脸无奈，笑着打趣：
“你弟可真有意思。”
林易暖扶额，只希望那个活宝今晚能安分点儿。
挂断电话后，林易暖和黎小满便在一个相对安静的角落进行最后的准备。
黎小满小心地给自己的吉他做着最后的调音，拨动着琴弦试音调整。
林易暖则对着镜子，仔细地将一只步摇固定在盘好的发髻上。
她身上穿着一袭水青色的汉服舞裙，裙摆缀着似星点般的碎片，浅青色的水袖更衬得她肌肤胜雪，气质出尘。两人都在为即将到来的表演而有些紧张。
“好紧张啊，暖暖！夏棠和沫沫怎么还不来呢？”
黎小满放下吉他后开口问道。
“应该快了吧，黎大小姐不是天不怕地不怕的吗？”
林易暖的打趣让黎小满得到了一些缓解:
“那是那是，我是先紧张嘛，等等上台就不紧张了！”
然而，两人正说着笑，便有不和谐的音符打破气氛。
一阵略显刻意的嬉笑声由远及近。只见赵雅婷和她的几个小姐妹，也都穿着演出服朝着她们这个方向走来。
黎小满看到后翻了个白眼，叨叨了一句“今天出门忘记烧香了”，如果她没记错的话，赵雅婷她们音乐系的合唱节目排在靠后的位置，难怪这么闲。
走到林易暖她们附近人故意停下，赵雅婷脸上妆容精致，只是那笑容却无比虚假，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林易暖，上下打量着，带着一种毫不掩饰的轻蔑。
“咦！好巧呀，这不是我们艺术系美术专业的舞蹈家嘛？”
赵雅婷身边一个短头发的女生率先开口，语气显然是挑衅来的：
“这身行头倒是挺像那么回事儿，就是不知道待会儿上台，跳的是敦煌飞天呢，还是……呃，广播体操？”
说完，她自己先咯咯地笑了起来，其他几个女生也跟着掩嘴窃笑。
真是丑人多作怪是吧！
黎小满脸色瞬间就沉了下来，抬起头就要发作。林易暖却轻轻按了一下她的手臂，示意她稍安勿躁。
“暖暖……”
林易暖暗示的看了她一眼，示意她先看看对方想要干嘛。
黎小满当即明白，然而两人的沉默似乎被对方当成了软弱可欺。
其中又有一个女生故作惊讶地接话：
“小琴，你说什么呢，大家都是同学，怎么能这么说话。人家这可是‘创新’艺术，古典舞配吉他呢！听说周教授可看重了，这可是中西合璧呢？”
两人继续无视对方，又有人开口:
“切！那也要看台下那些教授和领导们听不听得懂、看不看得懂了？别到时候掌声稀稀拉拉的，那多尴尬呀。”
话语里的嘲讽意味几乎要溢出来。
这话说完，赵雅婷像是才刚注意到她们似的，轻轻拍了一下同伴的胳膊，假意嗔怪道：
“你们别这么说，林同学为了这个节目可是很努力的。”
她转向林易暖，脸上挂着无懈可击的笑容：
“林同学，加油哦，虽然……嗯，这种新颖的尝试，又是第一个节目，压力肯定是挺大的，不过嘛，也没关系的，万一开场没热起来话，后面节目的同学可就轻松多了，至少不会有对比嘛。”
继续无视。
赵雅婷看着两人无动于衷的样子，脸色一沉，却还是带着假笑：
“不过没事，我表姐节目排在后面，你的演出她也会看的哦～到时候如果有什么问题，后期你们也可以交流交流，让她指点指点你们一下，”
她假装思索看一下：
“不过林同学又不是专业的，还要与温师兄日夜相伴，恐怕是没什么时间了……”
“你说够了没有！”
听到对方夹枪带棒温沐扬，林易暖正欲发作，没想到黎小满彻底忍不住了，抢先打断，然后“啪”地一下把刚刚调音的拨片拍桌子上的豁然站起身，声音响亮，瞬间吸引了周围不少人的目光：
“我说几位，出门前是忘漱口了还是怎么着？说话怎么一股子发酵过头了的酸菜缸味儿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