源翼清瞥了一眼香奈乎,少女依旧维持着那个姿势,侧脸在月光下显得苍白而平静,长长的睫毛纹丝不动。
一阵稍强的夜风吹过,卷起几片凋零的紫藤花瓣,打着旋儿落在他们脚边的石阶上。
硬币被抛起,在空中划出一道短暂的银线,然后稳稳落回香奈乎微凉的掌心。这一次,她没有立刻再抛,合拢五指,将那枚小小的金属信物紧紧攥住,指关节因为用力而微微发白。
接着,她以一种极其缓慢的动作站了起来,没有看源翼清,视线仿佛穿透了眼前的廊柱和花架,落在某个只有她自己知道的遥远而虚无的点上。
“这次我也会去。”
然后,她转过身,像一道无声的影子,沿着被月光分割成明暗两色的回廊,悄无声息地向蝶屋内部更深沉的暗影里走去。脚步轻得如同猫行,衣袂摩擦的声音微弱得几乎被夜风吞没。
“不要告诉忍姐姐。”少女的话语随着夜风消散。
见鬼了!
她是在跟我说话?
源翼清依旧坐在冰冷的门槛上,望着她消失的方向。少年挠了挠头,觉得自己来蝶屋一年了,香奈乎终于跟自己说了十三个字,在最终选拔之前,应该是个好兆头。
只是新的问题接踵而来,香奈乎要去最终选拔,这件事瞒着忍姐姐真的好吗?
他长长地、无声地吁了一口气。腹中神崎葵准备的饭食带来的暖意还未散尽,此刻混合着夜风的凉意,形成一种奇特的清醒感。
他站起身,拍了拍裤子上的尘土,最后看了一眼香奈乎消失的廊角。月光如水,门槛空空。
少年转身,也踏入了蝶屋的阴影之中,身后,只有庭院里沙沙作响的紫藤,和那片亘古不变的、清冷的月光。
最终选拔前的一个月,源翼清近乎自虐地将自己钉在训练场上,手脚上沉重的沙袋磨破了皮肉,渗出的血丝与汗水混合,在粗粝的布料上结成暗红的硬痂,每一次移动都带来针刺般的疼痛,他却恍若未觉。
直到一个声音,如同滚雷般撕裂了训练场上凝滞的空气:
“小清!我回来了!”
声音洪亮、炽热。源翼清劈砍的动作瞬间凝固,猛地回头。
炼狱杏寿郎就站在训练场的边缘,那头标志性的金红色长发在阳光下跳跃着火焰般的光泽,羽织在身后猎猎作响。
风尘仆仆,眉宇间带着长途奔波的疲惫,但那双金色的眼瞳却亮得惊人。
“炼狱先生!”源翼清几乎是本能地挺直了脊背。
“很好!你的气息,比上次见面时更顺畅了!”炼狱大步走来,每一步都带着沉甸甸的压迫感,他扫了一眼地上被劈砍得七零八落的草人,切口焦黑卷曲,残留着炎之呼吸特有的灼热气息。
“看来没有懈怠!那么,让我看看,你的‘火’究竟烧到了什么程度!”
没有多余的寒暄,炼狱杏寿郎的风格永远直接而猛烈。他随手从旁边的武器架上抽出一柄训练用的木刀。
“用你最强的型!攻过来!”他摆开架势,声若洪钟。
源翼清深吸一口气,肺部如同鼓胀的风箱,将庭院里紫藤花的淡香与泥土的腥气一同吸入,在体内转化为灼热的能量流。他握紧木刀,眼神瞬间变得锐利如鹰隼。
「炎之呼吸·伍之型·炎虎!」
他低吼出声,身体化作一道赤红的残影,以猛虎下山之势直扑炼狱!木刀撕裂空气,带着灼热的气浪,直取中门!这是迅猛的突刺与斩击的结合,凝聚了他这段时间所有的体悟与力量。
“喝啊!”炼狱杏寿郎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断喝,不退反进!他手中普通的木刀如同活了过来,裹挟着更庞大、更纯粹、仿佛能焚尽一切的烈焰意志,精准无比地迎上源翼清的刀锋!
轰——!
并非真正的爆炸,而是两股狂暴的炎之意志在空气中狠狠相撞!肉眼可见的气浪以两人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卷起地上的尘土和草屑。
源翼清只觉得一股沛然莫御的巨力从刀柄传来,如同撞上了一座喷发的火山!他虎口剧震,手臂发麻,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滑退数步,每一步都在夯实的泥地上留下深深的脚印。木刀险些脱手!
而炼狱杏寿郎,身形如山岳般岿然不动,只有羽织在气浪中剧烈翻卷。他金色的瞳孔中爆发出兴奋的光芒。
“就是这样!抓住那份感觉!让‘火’成为你意志的延伸!”炼狱的吼声在风暴中炸响,带着毫不掩饰的赞许,“记住这种燃烧的感觉!把它刻进你的骨头里!带到藤袭山去!”
“是!炼狱先生!”
最终选拔的日子,如同悬在头顶的达摩克利斯之剑,终于落下。
临行前夜,蝶屋的空气似乎都变得安静。
源翼清最后一次仔细检查着行装:一些干粮,神崎葵默默塞进来的用特殊药草熏制过的绷带和一小包能快速止血的应急药粉。
他走出房门,在廊下遇到了神崎葵。
少女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将一个用干燥紫藤花枝编成的小小护身符塞进他手里,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花枝散发着清冷而坚韧的香气,那是鬼物最为厌恶的气息,也是蝶屋无声的守护。
“活着回来。”她的声音很低,圆眼睛里是掩饰不住的担忧,“饭……给你留着。”
源翼清握紧那带着体温的紫藤花符,重重点头:“嗯。”
他转身走向蝶屋的大门,却在经过庭院时,脚步再次停顿。
月光下,栗花落香奈乎依旧坐在那熟悉的位置,仿佛从未离开。这一次,她没有在抛硬币,只是静静地看着庭院深处摇曳的紫藤花影。
源翼清在她几步远的地方停下。
“一起走吧。”源翼清对着那安静的侧影,低声说。
香奈乎依旧没有回应,目光甚至没有转动分毫。
源翼清并不在意。他深吸一口气,空气中紫藤花的冷香混合着泥土的气息,仿佛将蝶屋的烙印深深吸入肺腑。
就在他准备迈步离开时,香奈乎动了。
她极其缓慢地转过头,那双总是空茫的紫色眼眸,第一次清晰地落在了源翼清的身上。
然后,她抬起手。
那枚小小的硬币,静静地在月光下旋转,掉在香奈乎的掌心之中。
正面?反面?源翼清没有去看。
“出发了。”他对着香奈乎,也对着这片承载了太多生离死别的蝶屋庭院,低声说。这一次,他的声音异常平静。
没有回头。
少年挺直脊背,将紫藤花护身符放入贴身的衣袋。他迈开脚步,踏出蝶屋的大门,身影决然地融入了门外沉沉的夜色之中。
身后跟着那道纤细而孤寂的身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