破败的神庙内，空气凝重得几乎能拧出水来。
凌曜站在残破的神像基座前，掌心中那枚“忆痕水晶”散发着幽幽蓝光，仿佛一颗跳动的心脏，牵动着在场每一个人的呼吸。
这是他们刚刚从生死边缘夺来的战利品——一个据说能唤醒前世记忆碎片的奇异宝物。
“我说得还不够明白吗？”
楚嫣然向前一步，火红色的长发在昏暗的光线下依然夺目。她的声音带着恰到好处的哽咽，目光却锐利地扫过在场每一个人。
“刚才那场战斗，是谁冒着被石像鬼撕碎的风险引开了大部分敌人？是谁找到了祭坛的弱点？如果不是我，我们现在都已经是尸体了！”
她丰满的胸口剧烈起伏着，仿佛承受着天大的委屈，染血的指尖直指一直沉默的苏玥。
“有些人，除了在后方给别人添麻烦，在别人受伤后施舍一点微不足道的治疗，还做了什么？团队合作讲究的是贡献，不是滥好人！”
苏玥的脸瞬间苍白如纸，纤细的手指紧紧揪住衣角，关节泛白。她想反驳，却发现自己发不出声音。楚嫣然的话像淬毒的匕首，精准地刺中了她内心最深的恐惧——她确实没有楚嫣然那样强大的攻击力，也没有凌曜那样算无遗策的智慧。
“楚嫣然！你说话放尊重些！”
萧澈猛地跨出一步，高大的身躯像一堵墙挡在苏玥身前。他额角的伤口还在渗血，那是刚才为保护苏玥留下的，此刻更衬得他眼神灼亮，怒气勃发。
“小玥的治疗是‘微不足道’？没有她，你引怪时受的内伤能好得那么快？石猛被石像鬼抓穿的肩膀能立刻恢复战斗力？凌曜过度使用‘预判’能力后的精神反噬谁能安抚？还是说，你觉得自己流点血、受点伤，比我们所有人都硬气？”
他每问一句，就向前逼近一步，气势凌厉，丝毫不给楚嫣然这个“功臣”留面子。
“贡献？活下来就是最大的贡献！没有小玥，我们早就减员了！这水晶，于情于理，都该给她！她需要知道一些事情来保护自己！”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过凌曜，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挑衅。
“我…我不是……”苏玥轻轻拉住萧澈的衣袖，声音微弱，带着恳求。她不想因为自己让团队分裂。
“哼，保护？”楚嫣然嗤笑一声，双臂环胸，语气刻薄，“萧澈，你把她护得跟眼珠子似的，谁看不出来？可这里是终焉之地！不是你们谈情说爱的游乐场！凭私心分配资源，你把大家的命放在哪里？”
“你……！”萧澈勃然大怒，周身隐隐有气旋流转，那是他的“风行”能力即将发动的征兆。
“够了！都少说两句！”
一直沉默的石猛低吼一声，壮硕的身躯横亘在两人之间，像一尊铁塔。他粗犷的脸上写满了烦躁和痛苦，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吵！吵！吵！就知道吵！刚才打怪物的时候怎么没见你们这么大劲？”他喘着粗气，目光在楚嫣然和萧澈之间来回移动，最后颓然地抹了把脸，“楚姐…确实功劳大，玩命了。但苏妹子…人也确实好，救过我老石的命…我…我弃权！你们决定，我听着！”
这个耿直的汉子，在血腥的战斗中从不退缩，此刻却陷入了情感与理智的泥沼，只能选择逃避。
就在这时，一个轻柔怯懦的声音响起，像羽毛一样拂过紧绷的空气。
“大家…大家别吵了呀。”林薇眨着那双小鹿般纯净无辜的大眼睛，怯生生地建议道，“既然这么为难…为什么不把水晶给…给‘最需要’的人呢？比如，身体最不好的，或者…记忆最模糊的？这样对团队也好呀？”
她的话听起来天真无邪，充满善意，仿佛只是想化解纷争。然而，“最需要”、“身体最不好”、“记忆最模糊”这几个词，像是不经意间抛出的引导，悄然无息地将矛头再次引向了团队中实力最弱的苏玥。
苏玥的身体轻轻晃了一下，林薇的话比楚嫣然的直接攻击更让她心寒。这种裹着糖衣的毒药，让她连反驳的立场都没有。
神庙彻底安静下来，只剩下粗重的呼吸声和外界隐约传来的诡异风声。团队的分裂就在眼前，信任的基石摇摇欲坠。所有人都明白，这不仅仅是一枚水晶的归属，更是团队未来话语权和道路选择的问题。
所有人的目光，最终都投向了那个从始至终未曾开口的男人——凌曜。
他背对着众人，站在神庙唯一的破窗前，望着窗外那片永恒灰暗、危机四伏的废土。挺拔的背影在微光中显得有些孤寂，又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断力。
争论停止，他才缓缓转过身。脸上没有任何表情，既没有对楚嫣然功劳的赞许，也没有对苏玥遭遇的同情，更没有因争吵而起的烦躁。他的眼神深邃，像是两口古井，映不出丝毫波澜。
“说完了？”他开口，声音平稳，不带任何情绪，却瞬间压下了所有暗涌。
他踱步走到众人围成的圈子中心，先看向了楚嫣然。
“楚嫣然，你引开三只石像鬼，发现祭坛能量节点‘左三’区域最为薄弱，功不可没。没有你，我们无法快速结束战斗。”他冷静地陈述，如同在做一个战术复盘。
楚嫣然的下巴微微抬起，脸上闪过一丝得意。
但凌曜的话锋随即一转：“但是，你选择引怪的路径，经过了苏玥和石猛所在的掩护点，若非萧澈及时用‘风壁’偏移了其中一只的扑击，后果不堪设想。你的‘功劳’，建立在增加了队友风险的基础上。这一点，你为何不提？”
楚嫣然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去，张了张嘴，却无法反驳。她当时确实存了让苏玥吃点苦头的心思，没想到被凌曜看得一清二楚。
凌曜不再看她，目光转向萧澈。
“萧澈，你保护苏玥，无可厚非。‘风行’能力运用娴熟，数次化解危机。”他先给予了肯定，随即语气变得锐利，“然而，在楚嫣然吸引火力时，你因离苏玥过近，放弃了原本由你负责的右翼策应，导致一只石像鬼突破防线，直扑林薇。若非石猛舍身格挡，林薇此刻已是一具尸体。你的‘保护’，是否代价过高？”
萧澈脸色一僵，灼热的目光冷却了几分，抿紧嘴唇，无法反驳。
凌曜又看向石猛：“石猛，防御坚固，是团队最可靠的盾牌。为保护林薇硬抗一击，负伤奋战，值得敬佩。”
石猛憨厚地挠了挠头。
“但是，”凌曜的声音依旧平淡，“在战斗开始时，你因犹豫是否该优先保护看起来更弱的苏玥，导致防御出现瞬间空当，差点让楚嫣然陷入包围。判断失误，是战场大忌。”
石猛的脸瞬间涨红，低下了头。
最后，他的目光落在了脸色苍白，身体微微发抖的苏玥身上。所有人都以为，凌曜会说出最严厉的指责。
然而，他的声音却意外地没有变得更冷，只是保持着绝对的客观。
“苏玥。战斗力评定，团队最低。心理素质，欠佳。在遭遇突发危险时，容易出现短暂僵直。”
每说一句，苏玥的脸色就白上一分，几乎站立不稳，萧澈立刻扶住了她。
但凌曜的话还在继续。
“但是，”这个“但是”，他加重了语气，“从进入终焉之地至今，共计经历大小战斗十七次，团队核心成员无人死亡，无人因伤永久减员。关键数据如下：”
他微微阖眼，如同读取数据般精准报出：
“治疗楚嫣然重伤三次，轻伤九次，其中一次涉及内脏破裂，若无及时治疗，十分钟内必死。”
“治疗萧澈重伤两次，轻伤五次，其中一次脊柱受损，可能导致瘫痪。”
“治疗石猛重伤四次，轻伤十一次，其中一次颈部大动脉被划破，为极限抢救成功。”
“治疗林薇轻伤三次，中度伤一次。”
“治疗我，精神反噬七次，轻伤两次。其中三次精神反噬已接近临界点，可能导致意识崩溃。”
……
他一桩桩，一件件，清晰地报出每一次苏玥在关键时刻起到的决定性作用。那些惊心动魄的瞬间，那些被楚嫣然轻描淡写地归为“微不足道”的治料，此刻被凌曜用最冷静、最原始的数据呈现出来。
没有激昂的语调，没有刻意的偏袒，只有铁一般的事实。
神庙里安静得可怕，只剩下凌曜平稳的声音和众人越来越粗重的呼吸声。
苏玥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着凌曜。她从未想过，自己那些她自己都认为“理所应当”的付出，竟然被他如此清晰地、一件不落地记在心里。
楚嫣然的脸色由白转青，指甲深深掐进了掌心。
萧澈看着凌曜，眼神复杂无比。
石猛猛地抬起头，看向苏玥的目光充满了感激和愧疚。
林薇依旧低着头，只是嘴角那丝若有若无的弧度，彻底消失了。
“综上所述，”凌曜结束了他的“数据分析”，目光如炬，扫过全场，“苏玥的个人生存能力或许并非最强，但她存在的‘团队生存增益’，是无可替代的。她的治疗能力，直接降低了团队至少百分之七十的减员风险。”
他停顿了一下，给出了最终的结论。
“功劳？如果一定要用这个词。那么，确保团队核心战斗力存活，维持团队基本架构不崩溃，就是最大的功劳。”
他的目光最后定格在楚嫣然脸上，语气依旧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你认为，你的贡献，足以与这份‘团队生存保障’相提并论吗？”
楚嫣然哑口无言，脸上一阵红一阵白，骄横的气焰被彻底打压下去。
凌曜不再看任何人，他摊开手掌，那枚“忆痕水晶”在他掌心散发着柔和而神秘的光芒。他走向苏玥，每一步都像是踩在众人的心跳上。
在苏玥茫然、感动、无措的目光中，在萧澈复杂难明的注视下，在楚嫣然几乎要喷出火的眼神里，在石猛的欲言又止和林薇深藏的算计中——
他执起苏玥冰凉而微颤的手，将那颗牵动着所有人命运的水晶，轻轻放在了她的掌心。他的动作带着一种不容抗拒的决断，却又奇异地有一种郑重的意味。
“水晶，”他清晰而坚定地宣布，声音回荡在死寂的神庙中，“给苏玥。”
下一刻，楚嫣然的眼中迸发出近乎实质的、难以置信的怨毒，那目光像是冰冷的毒蛇，死死缠绕在凌曜和苏玥交叠的手上，仿佛要将他们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