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鞋敲击水泥地的声音由远及近。
穿着定制西装的男人踱步而入，随手拉过椅子坐在他对面。
陆文章注意到对方扫过他脸庞时眼角微不可察地抽搐——对此他早已习惯，这张被浓硫酸亲吻过的脸，连殡仪馆化妆师看了都要摇头。
陆先生。许忠义从口袋摸出枚弹壳在指间翻转，削减20%装药量，加装消音棉，让枪声比情侣说悄悄话还轻——你这手改装创意，搁现在能拿军工发明奖。
他突然将弹壳按在桌面：可惜最近五起命现场都找到了你的。
汉奸都该下地狱！陆文章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像头被激怒的孤狼。
有意思。许忠义突然前倾，两人鼻尖相距不过二十公分，那你猜猜，地狱里有没有专门给卧底准备的VIp包厢？那些你亲手送走的里，有没有正在执行任务的自己人？
陆文章呼吸一滞。
多年来他像台不知疲倦的收割机，专注清理着名为的稗草，却从未想过稻田里可能混着伪装成杂草的禾苗。
胡扯！他脖颈青筋暴起，残缺的右手无意识摩挲着枪托上的岁月留痕，我每杀个人都查过档案...
档案？许忠义嗤笑着甩出文件夹，纸页在空中散成雪片，陆平川，原苏北战区第七师特等射手，受过德教官亲传。民国三十一年被友军出卖落入汪伪特工队，经历六轮审讯毁容断指未屈服...
看着对方骤然收缩的瞳孔，他轻轻叩击档案上的红印：现在相信我能把你人生轨迹倒背如流了？
既然知道！就该明白我对汉奸的恨意...
恨意？许忠义突然拍案而起，你以为就你记得仇恨？当年押送车在盘山公路神秘侧翻，八个看守集体突发白内障，连刽子手的刀都恰巧卷刃——真以为幸运女神是你家保姆？
陆文章僵在椅子上，那些被刻意尘封的细节此刻化作冰锥，接连刺破记忆的冻土。
三年来每个得以安睡的夜晚，原来都建筑在无数沉默的托举之上。
证据...他嗓音干涩得像砂纸摩擦，我要看到证据！
许忠义却突然转移话题，手指在桌面画着无限符号：你以为清除汉奸是通关游戏？告诉你，这是永远刷不完的副本！今天砍倒两个，明天刷新四个。就算你化身八爪鱼，也赶不上系统生成速度！
见对方眼神闪烁，他继续加码：再说你每次扣动扳机后，真能睡个安稳觉？是不是像喝了假酒，当时痛快醒了更难受？
陆文章喉结剧烈滚动。
确实，每个染血的夜晚，他都在床上辗转反侧，看着天花板演完八十集伦理剧。
要不要换个玩法？许忠义抛出诱饵，特高课课长田中浩二——就是当年在金陵下令活埋战俘那个，现在在中统牢房享受单间待遇，听说下周要包机回老家养老。
田中？！陆文章眼底瞬间充血——这个名字在他复仇名单的置顶位置盘踞三年，每个笔画都浸透着血色。
想不想亲手送他见天照大神？许忠义晃着钥匙串，跟我干，让你体验限量版复仇者联盟剧本。
陆文章胸膛剧烈起伏，最终从牙缝里迸出两个字：成交！
次日正午，吕步青站在金陵饭店包间外整理领带。镜面廊柱映出他不断调整的嘴角弧度——面对军统最神秘的财神爷，他必须精准拿捏谄媚与矜持的平衡点。
吕科长。许忠义从满桌珍馐后抬头，筷子轻点青花瓷盘，今天不谈公务，只玩个游戏。
游戏？吕步青谨慎地夹起翡翠虾球，脑中警报狂响。
游戏名叫如何让沈林同志体验社会险恶许忠义推过温好的花雕，听说你和他积怨已久？
吕步青筷子微颤，虾球跌进醋碟：许主任说笑了，沈副处长他...
他往我码头塞了颗钉子。许忠义轻描淡写一句，吕步青顿时眼睛发亮——好家伙！这是要组队打boss的节奏！
该不会是...郭连生那件事？他激动得嗓音劈叉，沈林这事办得确实不地道！简直在您雷区跳踢踏舞！
许忠义晃着酒杯叹息：毕竟要顾及沈老颜面。不过...他突然将牛皮纸袋放在转盘上，
要是他倚重的某位意外折损，应该很符合戏剧冲突？
吕步青盯着纸袋厚度咽口水，脑中闪过十八种借刀杀人方案：要说沈林的智囊，非特高课转职的田中浩二莫属！这鬼子帮他破的案比刑侦科三年业绩还多！
让战犯当顾问？许忠义演技爆发，这剧情比谍战剧还魔幻！
可不嘛！吕步青凑近低语，明天沈林要带田中去城南监狱交叉审讯，经过老城墙那段路有三分半钟安防真空...
两人对视一笑，默契得像是合作了十年的老搭档。
待吕步青揣着牛皮纸袋踮脚离开，许忠义对着博古架阴影颔首。
陆文章从暗处现身，正用鹿皮擦拭狙击镜，冷白光斑在他疤痕交错的脸上游走，映出个扭曲的弧度。
与此同时，沈林正在办公室审阅卷宗。
田中浩二安静坐在对面，这个前特高课课长即便穿着囚服，依然保持着跪坐姿势，仿佛随时准备参加茶道仪式。
根据行为分析，地下党通常会在...田中在纸上写下公式，突然笔尖顿住，沈先生，您是否闻到危险的气息？
沈林望向窗外渐沉的夕阳：看来有人不想让你安然回国。
而在城西安全屋内，陆文章正在拆分枪械。
他残缺的右手小指与无名指断处增生着肉瘤，但这并不影响他行云流水的操作。
0.3秒完成撞针更换，1.2秒校准瞄准镜，当最后颗子弹压入弹仓时，他对着虚空举起左手。
明天。他对着臆想中的目标轻语，欠的血债该清算了。
许忠义推门而入，将照片按在桌上：明日巳时，黑色雪佛兰经过望江亭。你有六秒窗口期。
足够让子弹飞一会儿了。
陆文章扯出个狰狞的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