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莫尔尼宫宏伟的廊柱下,车队缓缓停稳。
这座昔日的贵族女子学院,如今已成为彼得格勒苏维埃乃至世界革命的神经中枢。
建筑本身典雅庄重,但此刻弥漫的却是一种高度紧张的、属于权力与斗争的特殊气息。
随处可见臂缠红袖标的工作人员步履匆匆,电报机的滴答声从敞开的窗户中隐约传出,持枪的红军战士在每一个关键入口肃立,眼神警惕。
共产国际的代表伊万诺夫同志率先下车,引领着皮克、林、拉狄克以及安娜、格特鲁德和莉泽洛特步入这座赫赫有名的建筑内部。
宽阔的走廊里,墙壁上还残留着精美的浮雕,但与周围抱着文件疾走、高声争论着物资配给或前线战报的革命者们形成了奇特的时空交错感。
林等人被引入一间宽敞的接待厅,高耸的天花板上悬挂着巨大的水晶吊灯,但照亮房间的主要光源却是几张办公桌上明亮的台灯。
空气中混杂着旧木头、廉价烟草和纸张油墨的味道。
并未等待太久,厚重的双扇门被推开,一个身影在几名工作人员的簇拥下走了进来。
来人正是格里高利·季诺维也夫。
他身材微胖,面容圆润,戴着圆框眼镜,头发梳理得一丝不苟,穿着一身剪裁合体的深色西装,他脸上洋溢着热情的笑容,张开双臂,仿佛要拥抱所有人。
“欢迎!欢迎你们,德国的同志们!”
他的德语带着明显的俄语口音,但足够流利,声音洪亮,极具感染力,“一路辛苦了!”
“我是格里高利·季诺维也夫,彼得格勒苏维埃主席。”
“欢迎来到世界革命的心脏——红色的彼得格勒!”
他快步上前,依次与皮克、拉狄克用力握手,说着热情洋溢的欢迎词。
当来到林面前时,他的目光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但笑容依旧灿烂:“这位一定就是林同志了!”
“列宁同志多次提起你,称你是给我们上了生动一课的战略家!真是年轻有为!”
林与他握手,能感受到对方手掌的厚实与力度,他微笑着用俄语回应:“季诺维也夫同志,感谢您的盛情接待。”
“我们只是做了德国革命者应该做的事情。”
季诺维也夫对林流利的俄语略显惊讶,随即笑意更浓:“好!很好!”
他的目光又扫过安娜、格特鲁德和莉泽洛特,点头致意,“也欢迎我们勇敢的女同志们。”
寒暄过后,众人落座。
季诺维也夫立刻占据了谈话的主导权,他身体微微前倾,语气变得激昂起来:
“同志们,你们在柏林的斗争,极大地鼓舞了全世界的无产者!”
“这证明了革命的浪潮是不可阻挡的!”
“我认为,当前的关键在于将革命的火种迅速推向整个欧洲,特别是德国!”
“我们必须采取最坚决、最彻底的革命策略,不能有丝毫妥协!”
来了。
历史上,季诺维也夫这个左倾冒进主义者最喜欢鼓吹的就是立即进行世界革命。
林安静地听着,面色平静,但大脑在飞速运转和分析。
季诺维也夫的权威并非源于战场上的功勋,也并非源于深入基层的群众工作。
这位“红色沙皇”的权力基础,更多地建立在他对彼得格勒没有完成改造的庞大官僚体系的掌控,以及他在共产国际内部的重要职位上。
他是一位“宫廷革命家”,擅长在会议厅和文件堆里运筹帷幄,他的热情背后,是一种居高临下的输出姿态,急于将彼得格勒的模式复制到柏林,乃至整个欧洲。
在季诺维也夫一段慷慨陈词的间隙,林适时地插话,语气平和但带着探究:“季诺维也夫同志,您的远见令人钦佩。”
“我们也很希望了解南方战线的近况,听说托洛茨基同志正在那里指挥,战事似乎非常激烈?”
提到托洛茨基,季诺维也夫脸上的笑容微妙地僵硬了一瞬,随即用一种略带酸意和调侃的语气说道:“啊,列夫·达维多维奇……”
“他正在南方扮演救世主呢,忙于应付邓尼金的白匪军。”
“但愿他卓有成效的工作,不会让他忘了,彼得格勒才是我们革命最初的心脏和真正的大脑。”
他轻轻推了推眼镜,将话题迅速拉回,“所以,我们更应该在西方,在德国,开辟新的、决定性的战线!”
这番对话,虽然短暂,却像一面镜子,映照出苏俄高层内部微妙的人事关系和权力格局。
林心中了然,托洛茨基的缺席,以及季诺维也夫提及他时的语气,都暗示着此时布尔什维克党内并非铁板一块。
接待在季诺维也夫主导的、关于世界革命激进蓝图的描绘中持续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