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桂花放弃扫盲班的消息,很快就在村里传开了。
第二天一早,供销社门口就聚了一堆人,七嘴八舌地议论着。
“我就说嘛,城里姑娘就是娇气,受不了苦。”李二婶嗑着瓜子,“刚回来时说得多好听,要为村里做贡献,结果呢?一个月就撂挑子了。”
“就是,”王二蛋的媳妇接茬,“那些大老爷们哪那么好教?一个个粗手大脚的,哪懂什么斯文?”
王长有摆摆手:“你们女人懂什么?那些工人本来就不愿意学,下了一天班,累得要死,还要去认字?图啥?”
“图啥?图以后不被人看不起呗!”
“看不起就看不起,又不少块肉。”
议论声越来越大,最后连在一边修车的吴老虎都忍不住了。
“行了行了,都别瞎嚷嚷了!”他用力踢了一脚轮胎,“她愿意教就教,不愿意教拉倒,关你们什么事?”
“哟,虎子这是心疼了?”李二婶阴阳怪气地笑,“人家周老师可是师范毕业的高材生,看不上咱们村的泥腿子。”
吴老虎脸一沉:“你再说一遍试试?”
李二婶赶紧闭嘴,但眼神里还是不服气。
周桂花躲在家里,听着外面的议论声,心里五味杂陈。
她坐在炕上,看着那些从师范学校带回来的教案和粉笔,觉得一切都像个笑话。
什么“教书育人”,什么“改变农村”,全都是她一厢情愿的幻想。
现实就是这么残酷:丢了只鸡,比认识几个字重要;一场骂街,比一堂课有意思。
她想起在师范学校时,老师说过的话:“教育是改变世界的力量。”
放屁!
教育在这里什么都不是,连一只老母鸡都比不上。
“桂花,吃饭了。”母亲端着碗进来,小心翼翼地说,“别想那么多,那些人爱说什么说什么去。”
“娘,我是不是做错了?”周桂花抬起头,眼睛有些红,“我是不是就不该回来?”
母亲叹了口气,坐在她身边:“孩子,这世上的事哪有那么容易?你爹当年刚当老师时,也被人说过没用,说教书不能当饭吃。”
“那后来呢?”
“后来啊,还不是一样教了一辈子?”母亲拍拍她的手,“人活着,总得有点坚持。”
周桂花点点头,但心里还是堵得慌。
连续几天,她都没出门。村小学那边派人来问,她也只是说身体不舒服,需要休息。
吴老虎倒是来过一次。
那天下午,周桂花正在院子里发呆,听见院门响了。
“谁啊?”
“我,吴老虎。”
周桂花愣了一下,起身去开门。吴老虎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个小包。
“你来干什么?”她的语气有些冷淡。
“给你送点东西。”吴老虎把小包递给她,“从县城带回来的,润喉的。”
周桂花打开一看,是几盒金嗓子喉宝。
“我又不教书了,要这个干什么?”
“谁说你不教了?”吴老虎挠挠头,“不就是扫盲班散了吗?又不是世界末日。”
“你不是挺高兴的吗?终于把我的班搅黄了。”
吴老虎被她说得脸红,半天才憋出一句:“我……我也没想到会这样。”
“没想到?”周桂花冷笑,“你每次都在课堂上捣乱,没想到?”
“我就是……就是觉得好玩。”
“好玩?”周桂花的声音提高了,“我的理想对你来说就是好玩?”
吴老虎被她吼得一愣,然后也急了:“什么理想不理想的!你以为你是谁?救世主啊?这些人不愿意学就是不愿意学,你强迫得了吗?”
“我没强迫任何人!”
“那你还在这儿矫情什么?”吴老虎也火了,“愿意学的自然会学,不愿意学的你教一百年也白费!你以为自己从师范学校回来,就能改天换地?”
这话像刀子一样扎在周桂花心上。
她眼眶一红,抓起那盒金嗓子就朝吴老虎砸过去:“滚!以后别来我家!”
吴老虎躲开了,但看见她哭了,心里也有些慌。
“我……我不是那个意思……”
“你滚!”周桂花推着他往外走,“我不想看见你!”
“好好好,我滚!”吴老虎被推出门外,回头看了她一眼,“但是周桂花,你记住,这世界不是围着你转的!”
说完,他大步走了。
周桂花关上门,靠在门板上,眼泪止不住地流。
他说得对,她就是太把自己当回事了。
以为回到村里就能当救世主,以为自己的那点知识就能改变什么。
结果呢?一地鸡毛。
那天晚上,她做了个决定。
第二天一早,她换上最好的衣服,化了淡妆,去了镇上。
她要去找工作,离开这个让她丢尽脸面的地方。
在镇政府的公告栏前,她看到了几个招聘信息。镇中心校缺代课老师,工资比村小学高一倍。
她正看着,身后传来一个熟悉的声音。
“桂花?你怎么在这儿?”
她回头一看,是她的师范同学刘美玲。
“美玲?你怎么在这儿?”
“我在镇上工作啊,刚从县里开会回来。”刘美玲上下打量她,“你这是……?”
“我想找个工作。”周桂花有些尴尬,“村里的工作不太适合我。”
刘美玲立刻明白了:“是不是那些农民不配合?我就说嘛,你回村里纯粹是浪费才华。像咱们这样的人,就该在城里发展。”
听着同学的话,周桂花心里更加难受。
是啊,她确实浪费了才华,但不是因为回了村,而是因为她太天真了。
“美玲,我想问你个事。”
“什么事?”
“如果你遇到挫折,会不会……会不会觉得自己很失败?”
刘美玲笑了:“当然会啊!谁没有挫折?但是桂花,咱们读了这么多年书,不就是为了不用跟那些文盲较劲吗?”
周桂花没有说话,心里却更加迷茫了。
是这样吗?她读书就是为了逃避,为了觉得自己比别人高一等?
如果是这样,那她和那些看不起农民的城里人,又有什么区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