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问题,我会自己想办法解决。动用资源,谈判,甚至……必要时的反击。”
她的语气恢复了某种程度的冷静,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如果最终真的失败了,那也是我的能力和时运问题,我认。但是……”
她向前半步,目光锐利如刀,直刺赵羽安心底。
“你的身份,你的选择,你与赵家、与秦家之间的关系,是你自己的路,是你需要时间去慢慢厘清、做出无悔决定的重大人生课题。它不应该,也绝不能,成为用来解决任何外界麻烦的‘工具’或‘筹码’。那样做,是对你自己的不尊重,对赵叔叔李阿姨的不尊重,也是对……那份血缘本身的不尊重。”
她看着他泪痕未干的脸,语气放缓,却字字千斤。
“你的好意,你的担忧,我心领了。真的。但这件事,请交给我自己处理。相信我,也……相信你自己。你不需要用这种伤害自己的方式,来证明你想帮我。你的平安,你的快乐,你按照自己的节奏去适应和选择未来,对我来说,比任何资源都重要。”
说完,她不再看赵羽安怔然的表情,转向哭得几乎脱力的赵羽涵,伸手,用比刚才温柔了许多的力道,轻轻拍了拍她的背。
“涵涵,别哭了。你哥哥他……只是太着急,用错了方法。他不会离开你们的,我保证。”
赵羽涵抬起泪眼朦胧的脸,看看哥哥,又看看一之濑,抽噎着,似乎想相信,又不敢完全相信。
一之濑海音的话像一盆清醒的冷水,试图浇熄赵羽安冲动之下点燃的危险火焰。
赵羽涵的哭声和抓握也像无形的绳索,想要将他拉回安全的岸边。
然而,赵羽安低着头,任由泪水滴落,沉默地听完一之濑的拒绝和道理后,却缓缓地、极其用力地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脸上泪痕未干,眼神却不再是之前的慌乱和冲动,而是一种沉淀下来的、近乎执拗的清醒。
他没有再在路上争辩,只是默默地跟着一之濑和妹妹往家走,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颤抖的手指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
他不是一时冲动,那个念头在他脑海里盘旋、挣扎,最终落地生根——他不能就这么看着,什么都不做。
如果连尝试都不去尝试,他会后悔一辈子。
回到那栋熟悉的居民楼,爬上略显昏暗的楼梯,钥匙插入锁孔。
门开的瞬间,熟悉的家的气息扑面而来,却仿佛带着比往日更沉重的分量。
李慧正从厨房探出身,脸上带着习惯性的、见到孩子们回来的笑容。
“回来啦?和朋友出去玩聊的怎么样了?怎么这么……”
话没说完,她就敏锐地察觉到三人之间异常凝重的气氛,尤其是儿子那苍白而紧绷的脸,还有女儿那明显哭过的红肿眼睛。
她脸上的笑容一瞬间僵住,转为担忧。
“怎么了这是?是出什么事了?”
赵军硕也从客厅沙发上站了起来,沉默的目光扫过三人,眉头锁紧。
赵羽安没有像往常那样低声回应“没事”,也没有换鞋。
他站在玄关,深吸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然后做出了一个让所有人都意想不到的举动——他紧紧抓住了身边正准备回家的一之濑海音的手腕。
尽管一之濑下意识地想抽回,但他握得很紧。
他一把将她直接拉进了客厅,面对着自己的父母。
“爸,妈。”
赵羽安的声音因为紧张而有些沙哑,却异常清晰,带着一种破釜沉舟般的决心。
“有件事……我想和你们说,也想请你们……同意。”
李慧和赵军硕看着儿子从未有过的严肃神情,又看了看被他拉着手腕、脸色同样凝重的一之濑海音,心里顿时咯噔一下,不祥的预感涌上心头。
“羽安,你……你先别急,慢慢说,到底怎么了?”
李慧的声音有些发颤,手里的抹布下意识地抓的更紧了。
赵羽安没有松开一之濑的手,仿佛从这微凉的触感中汲取着勇气。
他直视着父母的眼睛,将自己所知的情况,用尽可能简洁但清晰的语言说了出来。
李慧和赵军硕听得心惊肉跳。
他们只是普通的工薪阶层,一辈子没接触过这种动辄关乎许多人生死的“家族斗争”和“资源缺口”,光是听着就觉得遥远而可怕。
但同时,他们也立刻明白了儿子为何如此反常,为何会露出这样决绝的表情。
“所以……所以你想……”
赵军硕的声音干涩,已经有了不好的预感。
赵羽安用力点了点头,眼眶再次泛红,但眼神里的坚持没有丝毫动摇。
“我想……我想联系秦叔叔他们。用……用‘秦羽安’的身份,去请求他们,看能不能……能不能帮一之濑同学他们度过这个难关。”
赵军硕身体一震,一贯沉默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了难以置信和巨大的震动。
“安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李慧的声音带着哭腔,下意识就想上前抓住儿子,像以往无数次那样,把他拉回自己认为安全的范围。
赵军硕也沉声开口,语气是前所未有的严厉和担忧。
“安安!这件事没你想的那么简单!那是别人家族内部的事,我们不应该插手,你也插不上手!秦家那边……情况复杂,你不能……”
然而,当他们的话说到一半,目光触及到赵羽安的眼睛时,那些劝阻的、担忧的、甚至带着恐惧的话语,却猛地噎在了喉咙里。
那不再是他们熟悉的、总是带着几分怯懦和躲闪的眼神。
那眼神里有痛苦,有愧疚,有对父母和妹妹深深的不舍与歉意,但更多的,是一种清晰的、沉重的、经过挣扎后已然落定的决心。
那是一种属于成年人的、准备为自己在乎的人和事承担责任的眼神,哪怕那责任沉重到可能压垮他自己。
李慧伸出的手僵在了半空中。
赵军硕严厉的话语也消散在嘴边。
突然间,他们意识到一点,安安长大了。
他不再是之前那个懦弱胆怯的小男孩了。
那作为父母……
意外的,他们想起了不久前,在“云燕轩”的那个包厢里发生的事。
当羽安在巨大的冲击和两难中,最终选择他们,说出“这里就是我的家”时,秦磊和白芷溪那对显赫的夫妻,虽然眼中充满了失落和伤痛,却没有强迫,没有怒斥,而是选择了尊重孩子的决定,将痛苦和等待留给了自己。
他们眼中的热切、伤痛,以及最后那份强忍不舍、选择尊重孩子决定的克制与宽容。
那份尊重,在当时让他们松了口气,甚至有些感激。
当时他只觉得庆幸和一丝对对方的复杂感慨,此刻却忽然无比清晰地意识到——那对夫妻,在渴望了十七年之后,依然选择了放手,选择了尊重赵羽安自己的节奏和选择。
那么他们呢?
作为养育了赵羽安十七年,口口声声说爱他、希望他好的父母,他们现在应该怎么做?
是出于恐惧和私心,强行将他捆在身边,阻止他去帮助可能对他而言非常重要的人,阻止他去面对他迟早需要面对的血缘和责任?
还是……像那对他们曾暗自戒备的亲生父母一样,压下心头翻江倒海的不舍与担忧,尊重孩子已经深思熟虑后做出的、或许艰难却发自内心的决定?
客厅里陷入了死寂,只有李慧压抑的抽泣声和赵羽安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一之濑海音被赵羽安紧紧抓着手腕,她能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微湿和颤抖,也能清晰看到赵家父母脸上天人交战般的痛苦与挣扎。
她想要开口,想说“不必如此”,想说“我能处理”,但看着赵羽安那固执的侧脸和赵家父母眼中的波澜,她知道,此刻任何话语都显得苍白。
时间一分一秒过去,每一秒都沉重得令人窒息。
最终,赵军硕猛地闭上了眼睛,再睁开时,那双总是沉默坚毅的眼睛里布满了血丝,却带着一种沉痛的清明。
他伸手,揽住了几乎要瘫软下去的妻子颤抖的肩膀,粗糙的手掌用力握了握,仿佛在传递力量,也像是在共同承担这个决定的重量。
他看向儿子,声音沙哑得厉害,却一字一句,清晰地说道。
“安安……你,真的想好了吗?不后悔?”
赵羽安用力地、重重地点头,眼泪终于夺眶而出。
“爸,妈……对不起……我知道这会让你们难过,担心……可是,我真的不能……不能什么都不做。我保证,我永远都是你们的儿子,这里永远都是我的家。我只是……想去试一试,看能不能……帮到她。”
李慧伏在丈夫肩头,无声地痛哭,肩膀剧烈地颤抖着。
但最终,她也极其缓慢地、艰难地点了点头,没有看儿子,只是将脸更深地埋进丈夫怀里,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没有明确的“同意”,但那沉默的点头和压抑的哭声,已然是最沉重的默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