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共鸣之源
腐朽世界的崩解,在身后上演着一场无声的葬礼。铅灰色的天穹如同摔碎的琉璃,剥落、坠毁,露出其后冰冷永恒的黑暗底色。扭曲的大地板块相互倾轧、断裂,沉入翻涌着污浊能量的深渊。没有爆炸的轰鸣,只有结构彻底瓦解时发出的、令人牙酸的呻吟,以及那轮溃烂“太阳”最终熄灭时,如同叹息般逸散的最后一丝腐朽余晖。
罗睺撑开的护罩,载着两人与那名惊魂未定的幸存女子,如同逃离墓穴的萤火,一头重新扎进了狂暴的虚无乱流之中。将那个注定消亡的世界,连同其内部曾发生过的堕落、挣扎与最终的净化,一同抛在了身后,化为记忆长廊中又一幅阴郁的壁画。
护罩内,气氛沉寂。那名获救的女子蜷缩在角落,身体因长期污染和过度恐惧而微微颤抖,异变的痕迹虽已停止蔓延,但皮肤上残留的细微鳞片与额角未完全消退的凸起,依旧诉说着她曾经历的恐怖。她紧紧抱着双臂,眼神空洞地望着护罩外光怪陆离、充满毁灭能量的乱流,仿佛那比之前的地下魔窟更为可怖。
江宁的注意力,却大半落在了怀中那再次归于死寂的“火种”终端上。指尖抚过冰冷的外壳,试图捕捉那一闪而逝的、曾与腐朽本源产生奇异“共鸣”的余韵。那绝非偶然。主系统正在全力回溯分析那一刻的数据,试图捕捉那微弱波动与腐朽归墟之力之间,那转瞬即逝的“对话”。
“分析结果:‘火种’终端释放能量波段,与目标腐朽归墟之力,在特定频段存在约0.73%的逆向共振。推测其能量签名底层,存在某种与归墟之力同源但性质截然相反的‘基态’。”主系统的电子音带着一丝不确定,“数据不足,无法进一步建模。该‘基态’与已知任何能量形式均不匹配。”
同源而异质?江宁眉头紧锁。这“火种”所属的文明,难道不仅知晓归墟,甚至对其本质有着超乎想象的研究?他们留下的“火种”,竟是基于对归墟的理解而创造?这太匪夷所思。归墟代表着终极的混乱、吞噬与毁灭,是万物的终点,如何能从中衍生出“火种”这般象征着希望与延续的事物?
他将目光投向罗睺。魔祖静立如渊,玄衣在乱流映照下流淌着幽暗的光泽,似乎也在沉思。方才他强行抹除那肉瘤核心,对自身消耗亦是不小,此刻正借机调息,同时以其超越常理的感知,剖析着那“共鸣”背后可能蕴含的规则真意。
“归墟之力,并非单一。”良久,罗睺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在这仅有能量咆哮的寂静护罩内格外清晰,“吾于混沌初开便见其雏形,于洪荒历劫亦观其演变。吞噬、混乱、腐朽、格式化……皆为其相,而非其根。”
他抬起手,指尖一缕极其细微的魔元流转,模拟着之前感知到的几种归墟之力的特性,那魔元时而化作贪婪的黑洞,时而变为扭曲心智的癫狂波纹,时而散发出万物凋零的死寂,时而又呈现出冰冷绝对的抹除意韵。“诸相纷纭,其下应有……一。如同江河支流,形态各异,终归大海。”
“你的意思是,所有这些不同表现的归墟之力,都源自同一个……‘根源’?”江宁心中一震,这个猜想极为大胆,却也瞬间将许多碎片串联起来。为何“观测者”背后的“机制”能引导、利用甚至“饲养”归墟?为何“火种”能与不同形式的归墟之力产生共鸣?如果它们本质同源,那么理解乃至掌控其“根源”,或许就是对抗那恐怖“归零协议”的关键!
“然。”罗睺肯定了江宁的推测,目光落在那“火种”终端上,“此物所携‘基态’,或非对抗,而是……另一种形式的‘归一’。如同阴阳之两极,同出于道。”
这个比喻让江宁豁然开朗。如果归墟代表着“无”与“终结”的极端,那么“火种”所代表的,是否就是“有”与“起源”的另一极?而那神秘的“机制”,它所执行的“归零协议”,是否就是试图强行将一切拖向“无”之极端的恐怖进程?
线索如同散落的珍珠,开始被一根无形的细线串联。死亡世界的“格式化”,腐朽世界的“堕落”,以及“火种”的“基态”……它们都指向了归墟之力那深藏于诸相之下的、统一的根源。
“我们必须找到那个‘根源’!”江宁眼神灼灼,看向罗睺,“只有理解了它,才能真正明白‘机制’的目的,才能找到阻止‘归零’的方法!”
罗睺微微颔首,血色眼眸中闪过一丝认同。寻找归墟根源,其风险不言而喻,可能直面那冰冷“机制”的本体,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但魔祖之道,从不畏险,只问本心。何况,此事关乎洪荒存续,亦关乎他们自身超脱。
然而,谈何容易。归墟根源缥缈无踪,连“观测者”那般存在似乎也只是其间接的利用者。他们此刻,依旧迷失在无尽的虚无乱流之中。
就在两人凝神思索下一步方向时,那名一直沉默的幸存女子,似乎终于从巨大的冲击中缓过一丝气力。她抬起头,怯生生地望向江宁,声音干涩而沙哑,带着奇异的腔调,但经由主系统翻译,清晰地传入两人耳中:
“你们……不是‘母神’的使者……你们,净化了……‘腐化之心’……”
“母神?腐化之心?”江宁捕捉到这两个关键词,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平和,“我们来自外界。你能告诉我们,你们的世界发生了什么吗?‘母神’是什么?”
女子眼中流露出深深的恐惧与迷茫,她用力摇头:“不知道……‘母神’……一直都在。天空变红……河流发臭……植物、动物……都疯了……人也是……他们跪拜‘腐化之心’,说那是‘母神’的恩赐……会把我们都带入永恒的安宁……”她的话语凌乱,夹杂着对这个过程的痛苦记忆。“我……我不想变成怪物……躲起来……但还是能听到……它的声音……”
她所说的“母神”,似乎就是这个世界腐朽归墟之力的源头,一个被扭曲崇拜的概念。而“腐化之心”,就是那个被罗睺抹除的肉瘤,是“母神”力量在这个世界的具象化节点。
“除了‘母神’,你还知道其他……像我们这样的外来者吗?或者,有没有听说过‘方舟’、‘火种’、‘观测者’之类的词语?”江宁尝试着引导,将“火种”终端的影像投射到她面前。
女子茫然地看着终端影像,摇了摇头。她所知甚少,仅仅是一个在末世中挣扎求存的普通灵魂。
线索似乎又断了。
但江宁没有放弃,他让主系统持续扫描女子身上残留的腐朽归墟气息,试图从中逆向追踪其源头,哪怕只是一丝微弱的指向性。
时间在虚无乱流中依旧模糊地流逝。护罩外的能量风暴似乎永无休止,偶尔甚至会凝聚成更加诡异、强大的形态,带着明确的恶意冲击护罩,都被罗睺随手化解。维持护罩的消耗在持续积累。
就在江宁感到一丝疲惫与焦躁时,主系统突然发出了与之前截然不同的提示音,不再是警报,而是一种……带着某种韵律的嗡鸣!
“检测到特殊共鸣反应!来源:未知!方向:正前方偏左!共鸣对象:‘火种’终端底层‘基态’与使用者江宁自身洪荒本源!”
什么?!江宁猛地一怔。不仅“火种”有反应,连他自身的力量也被引动了?
他下意识地凝神感应自身。果然,那源于洪荒天地、与万物共生共鸣的本源之力,此刻正以一种极其微弱、但清晰可辨的频率轻轻震颤,仿佛遥远星空中,有一颗与之同频的星辰在召唤!而怀中那“火种”终端,也再次散发出一丝微热,那奇异的“基态”波动与他的洪荒本源共振着,共同指向同一个方向!
这种共鸣,并非源于任何一种已知的归墟之力,而是……一种更加古老、更加纯净、充满了生机与创造意韵的……“世界”的气息!而且,隐隐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熟悉感!
“这是……”江宁难以置信地看向罗睺。
罗睺也显然感知到了这异常的共鸣,他眼中血色莲影加速旋转,似乎在全力解析这共鸣的源头。“此共鸣……纯粹而古老,非归墟之属。”他顿了顿,语气中带着一丝罕见的凝重与……一丝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其意韵……近似洪荒。”
洪荒?!
这两个字如同惊雷,在江宁脑海中炸响!他们苦苦寻觅的归途,难道就在这绝境之中,以这种意想不到的方式出现了曙光?
“能确定吗?”江宁声音带着一丝颤抖。
“七八分。”罗睺目光锐利如箭,射向共鸣传来的方向,“距离极远,间隔无数时空壁垒,且……状态有异,似有若无,如风中残烛。”
状态有异?江宁心头一紧。洪荒出了什么事?是因为他们离开太久?还是……也遭到了“机制”或者归墟之力的侵蚀?
无论如何,这是他们离开这片绝望虚无,返回故土的唯一希望!
“我们走!”江宁毫不犹豫,将自身洪荒本源与“火种”基态的共鸣催发到极致,为主系统提供最清晰的指引!
罗睺也不再保留,周身魔元澎湃,护罩光华大盛,速度骤然提升,如同一道撕裂黑暗的流星,朝着那共鸣传来的方向,坚定不移地疾驰而去!
虚无乱流似乎也被这明确的目标和陡然提升的速度所激怒,变得更加狂暴。巨大的能量漩涡试图将他们吞噬,法则碎片凝聚成锋锐的壁垒阻挡前路,甚至有一些仿佛拥有意识的、由纯粹恶意构成的阴影巨兽,发出无声的咆哮,扑杀而来!
但此刻,归心似箭的两人,爆发出惊人的力量与默契。江宁以净化之光开道,驱散污秽,扰乱能量结构;罗睺则以无上魔威碾压一切实质阻碍,剑罡所指,万物崩灭!护罩在两人合力下,变得前所未有的稳固与迅疾。
那共鸣之感,随着他们的疾驰,正在一丝丝地变得清晰、变得强烈!虽然依旧微弱,遥远得仿佛跨越了无数个宇宙的距离,但那熟悉的、属于“家”的温暖与厚重,却透过无尽的冰冷与混乱,清晰地传递过来。
希望,如同黑暗中点燃的烛火,虽然摇曳,却坚定不移地指引着方向。
不知在乱流中穿梭了多久,仿佛经历了数个轮回的生灭。终于,在主系统的光幕上,代表目标的光点亮度达到了一个临界值!
而与此同时,护罩前方的虚无乱流,也出现了明显的变化。不再是纯粹的混乱,而是开始呈现出一种……被某种巨大力量强行抚平、梳理过的痕迹。仿佛有一条看不见的“航道”,被更强大的存在开辟出来,通往那共鸣的源头。
在这“航道”的尽头,一片难以用言语形容其广阔的、散发着朦胧青辉的世界壁垒的轮廓,终于在无尽的黑暗与混乱中,若隐若现!
那世界壁垒的气息,苍茫、古老、浩瀚……带着开天辟地的余韵,带着万物生长的蓬勃,也带着一丝……仿佛身受重创后的虚弱与悲怆。
是洪荒!真的是洪荒!
江宁的心脏剧烈跳动起来,激动、近乡情怯、以及对那丝“虚弱”与“悲怆”的担忧,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然而,就在他们即将冲出乱流,抵达那片熟悉的世界壁垒的前一刻——
异变陡生!
那被梳理过的“航道”两侧,原本平静的虚无,猛地塌陷下去!如同舞台的幕布被骤然拉开,露出了后方隐藏的、冰冷刺骨的……真实!
那不是自然的虚无,那是一片……被彻底“格式化”的、绝对“无”的领域!如同宇宙背景上的一个巨大疮孔,没有任何物质,没有任何能量,甚至连“空间”和“时间”的概念都趋于消亡!
而在这片“无”的中央,悬浮着一个……难以名状的造物。
它并非实体,也非能量体,更像是一个由无数冰冷、精确、不断流转的几何符号和信息流构成的复杂结构。它没有散发出任何情绪或意识波动,只有一种绝对的、执行程序的冷漠。
它的形态,与之前“观测者”记忆中那庞大的、由齿轮光带构成的冰冷造物,有着惊人的相似!只是规模小了无数倍,但那股凌驾于规则之上的权限感,却如出一辙!
这是一个……小型的“机制”节点!或者说,一个……“哨兵”!
它似乎早已守候在此,等待着他们的到来。那梳理出的“航道”,根本就是一个精心布置的……陷阱入口!
“警告!遭遇超高权限目标!判定为‘机制’直属单位!危险等级:超越极限!”主系统的警报声前所未有的尖锐。
那冰冷的“哨兵”结构微微转动,“目光”锁定了护罩中的江宁与罗睺,以及江宁怀中那仍在与洪荒共鸣的“火种”终端。
一道没有任何预兆、没有任何能量波动、仿佛直接从存在层面发起的“抹除”指令,如同无形的绝对零度寒潮,瞬间跨越空间,朝着他们覆盖而来!
这一次的抹除,远超死亡世界的那次!带着“机制”本体的部分权限,代表着对“错误数据”的最终清理!
归途就在眼前,故乡的壁垒清晰可见。
然而,横亘在归途之前的,却是来自那终极幕后黑手的、冰冷的死亡裁决。
希望与绝境,在这一刻,碰撞出最刺眼的火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