肃穆的苍龙祠堂内,檀香氤氲,空气沉重得仿佛凝固了百年时光。
主位两侧,十几位须发皆白、面容严峻的元老正襟危坐,每一道褶皱里都刻满了权柄与威严。
他们是苍龙特战队真正的定海神针,也是维系着古老宗法的最后壁垒。
祠堂正中,独眼微眯的契守拄着一根盘龙拐杖,如一尊风化的石像,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凛冽气息。
他枯瘦的手指有节奏地敲击着杖头,每一次叩击都像是敲在众人心上。
就在这压抑的寂静中,一道素雅的身影款步走来。
乔伊今日褪去了一切锋芒,身着一袭素青色暗纹长衫,长发用一根简单的碧玉簪挽起,举手投足间,温婉得体,俨然是一位书香门第出身的萧氏远支后裔。
她捧着一个古朴的托盘,上面是几盏刚刚沏好的雨前龙井,茶香清冽,暂时冲淡了檀香的沉闷。
她走到主位前,微微躬身,为首位的一位元老奉上茶盏。
就在她收手的那一刻,宽大的袖口看似不经意地拂过她先前放置在案几上的那份“誓约副本”卷轴边缘。
袖口之下,一根比发丝还细的金粉刷悄无声息地滑过,将一丁点特制的透明药水沾染在了卷轴的封皮上。
那药水无色无味,遇热即干,唯有再次接触到人体体温时,才会与卷轴上预先写就的隐形墨迹产生反应。
她依次为几位核心元老奉上茶,动作行云流水,无可挑剔。
当最后一杯茶递到契守面前时,她那温润的嗓音也随之响起:“契守大人,此乃晚辈偶然寻得的家族旧物,或许能为今日议题,提供一些不一样的思路。”
契守并未接茶,他那只独眼猛然睁开,精光迸射,死死地盯住那份卷轴,仿佛要将其洞穿。
整场会议的气氛,因这一杯茶,彻底变了味。
他没有理会乔伊,而是直接伸手,一把抓过卷轴,粗暴地展开。
卷轴上的字迹古朴,措辞却夹杂着一些现代军旅的影子。
契守的脸色瞬间阴沉下来,他猛地将卷轴拍在桌上,发出“砰”的一声闷响。
“荒唐!”他厉声质问,声音如同两块砂石在摩擦,“此文本何人撰写?三代之前并无‘意志共承’此类措辞!分明是今人伪造,意图混淆视听!”
面对雷霆之怒,乔伊却不见丝毫慌乱,反而微微一笑,从袖中取出一物,轻轻置于案上。
那是一枚玄铁徽章,色泽暗沉,布满岁月侵蚀的斑驳痕迹,与祠堂密室中供奉的那枚原品几乎一模一样。
“晚辈不是撰写者,只是传递者。”她的声音依旧平和,“这枚印信,出自水镜湖畔一位老匠人之手。他说,真正的契约,是写在血里的,不在纸上。”
随着她的话音,一位满头银发、步履蹒跚的老人被引了进来。
正是那位玉珏匠。
他颤巍巍地打开随身携带的工具箱,里面是一套样式古拙的刻刀,刀柄上清晰地刻着两个篆字:“癸未”。
“家父……家祖,世代为萧家护卫队雕刻信物。”老匠人声音沙哑,却字字清晰,“这套工具,便是癸未年家祖所用。老朽这里,还有一份百年前的地契副本……”他从怀中掏出一张泛黄的油纸,“上面写得清楚,水镜湖心台的修建费用,由‘双队共担’,并非萧家独资。”
证据链环环相扣,几位原本面色不愉的元老眼中开始流露出思索之色。
契守见状,发出一声冰冷的嗤笑:“一派胡言!几件旧物,一个老糊涂,就想颠覆我苍龙百年基石?我告诉你们,契约的根本在于血统!没有经过血统认证的盟约,就是废纸一张!何来资格谈继承?”
他情绪激动起来,手中的拐杖重重顿地,猛然指向祠堂洞开的大门,声音陡然拔高:“若无规矩,那叛逃之女凌寒也能站在这里夸夸其谈,岂非天大的笑话!”
话音未落,一道清冷如冰的声音从门口传来。
“我来了。”
众人骇然回头,只见凌寒缓步走入。
她身着一袭利落的黑色战术长袍,与这古色古香的祠堂格格不-入,却自有一股凌厉迫人的气场。
阳光从她身后照来,为她勾勒出一道金色的轮廓,胸前那枚晶羽吊坠在光线下隐现着微光,神秘而强大。
全场哗然,元老们纷纷站起,满脸的不可思议。
凌寒无视了所有惊诧的目光,径直走向中央祭台,最终停在契守面前,目光如炬,直视着他那只浑浊的独眼。
她并未辩解自己的身份,而是冷冷地反问:“你说我没有资格?那你告诉我——谁有资格替死者沉默?”
不等契守回答,她从怀中取出那幅半卷的绢画,双手一振,将其完全展开于中央祭台之上。
画卷铺开的瞬间,一阵压抑的惊呼声在祠堂内此起彼伏。
画中,两名战士背靠背傲立于湖心石台,身姿风骨与祠堂内供奉的第三代队长画像竟有七八分相似。
而他们脚下的湖心台结构,更与白影之前提供的地质勘探图分毫不差!
更惊人的一幕发生了。
一道正午的阳光恰好透过高窗的窗棂,精准地投射在画卷之上。
随着温度的升高,画卷一角,那原本暗沉如血的墨迹旁,竟缓缓浮现出一行以古篆写就的隐形小字:
“血可断,誓不灭;人可亡,约长存。”
字迹苍劲,仿佛带着穿越百年的不屈意志。
“我……我在三十年前见过这画。”角落里,一直沉默不语、作壁上观的地下钱庄掌柜“铜算盘”忽然开口,他的声音有些干涩,“当时,它就挂在老队长的书房里。”
一言既出,四座皆惊。
铜算盘的立场向来中立,只认钱不认人,他的话,分量极重。
契守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
乔伊抓住时机,微笑着上前,递出了另一份文件——正是小篆提供的祠堂暗账抄录本。
“元老们,这份是祠堂近五十年的部分账目。很有趣,里面有一项常年存在的支出,名为‘誓约维护费’,每年都有一笔不菲的款项,流向一个境外的秘密账户。而那个账户的收款方,名为‘净世同盟’。”
她顿了顿,环视着一张张震惊到失语的脸,声音虽轻,却如重锤般砸在每个人心头:“你们说‘夜枭’是叛逃者,是联盟的威胁。可真正背叛了誓约,把守护之名变成一门肮脏生意的人,究竟是谁呢?”
“你……你胡言乱语!”契守的身体剧烈颤抖起来,他手中的拐杖重重顿地,发出绝望的嘶吼,“这是陷阱!是动摇军心的阴谋!今日若不斩断与凤凰的关联,苍龙……苍龙必亡!”
凌寒看着他最后的疯狂,眼神中没有一丝波澜。
她不再多言。
噌——
寒光一闪,她抽出随身的战术匕首,毫不犹豫地在自己白皙的掌心划开一道深深的口子。
鲜血瞬间涌出,她面无表情地将手掌覆上那枚玄铁复制徽章,任由温热的血液浸润其上。
刹那间,异变陡生!
她胸前的晶羽吊坠爆发出剧烈的震动,一道幽蓝的光芒自吊坠核心射出,精准地笼罩住被鲜血浸染的徽章!
徽章上古朴的纹路仿佛活了过来,与蓝光产生共振,发出一阵低沉的嗡鸣。
呼!呼!呼!
整座祠堂内,所有悬挂的青铜灯盏竟无风自燃!
一簇簇火焰凭空升腾,诡异的是,那火焰并非寻常的橘黄色,而是带着一丝青金之色,火焰跳跃间,竟隐隐幻化成一只只展翅欲飞的凤凰形态!
光影交错,在祭台上方的空气中,一幕虚幻的景象缓缓浮现。
百年前的水镜湖畔,冷月之下,一男一女并肩立誓的画面重现在所有人眼前。
他们的面容模糊,但声音却清晰地回荡在整座殿堂,庄严而神圣:
“我,凤三,在此立誓!非婚非嗣,唯战唯誓;生不同床,死共山河!”
“我,苍龙三代,在此接誓!你赴火,我断后;你坠渊,我封喉!”
“……并肩之战,生死同证!”
誓词声声,如洪钟大吕,震慑心魄。
所有元老都屏住了呼吸,瞪大了眼睛,被眼前这超越认知的一幕彻底震住,无人敢动,无人敢言。
契守踉跄着后退两步,一屁股跌坐在地,他那只完好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拐杖脱手而出,滚落在地。
他指着空中渐渐消散的光影,嘶声尖叫:“神迹……这不是……这不是人力所能为……”
凌寒缓缓收回手,伤口在她的特殊体质下已开始缓慢愈合。
她用另一只手抹去徽章上的血迹,动作优雅而冷酷,仿佛刚才只是完成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光影与火焰缓缓消散,祠堂内恢复了原有的沉静,只剩下浓重的血腥味与檀香味混合在一起。
凌寒的目光扫过全场,最后落回瘫倒在地的契守身上,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
“现在,你们还觉得——这是亵渎吗?”
这个问题,如同一块巨石投入深潭,没有激起一丝声浪,却在每个人心中掀起了滔天巨浪。
誓约的光影缓缓消散,那震撼心神的誓词余音似乎还缭绕在雕梁画栋之间。
整座祠堂内,陷入了一场前所未有的、死寂般的沉默。
元老们僵坐在各自的位置上,神情复杂地看着祭台中央那个孤高的身影,眼神在震惊、怀疑、敬畏与权衡之间激烈地交战着。
时间,在这一刻仿佛被拉长到了极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