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青舍区域,那层无形的隔膜似乎又回到了苏晓身上。她抱着那包宁神花,对着林辰极小幅度地鞠了一躬,声音细得几乎听不见:“……谢谢。” 然后便像受惊的兔子一样,飞快地钻进了自己的竹楼,关上了门。
林辰站在原地,看着那扇紧闭的竹门,心里有些不是滋味,但也明白,有些界限,不是一次共同历险就能轻易跨越的。他摇了摇头,转身走向文溯阁——他得去交付那个充当借口的采集任务。
接下来几天,学院生活照旧。讲法堂里,讲师依旧在高谈阔论玄妙的引气法门;丹房外,焦糊味和药香混杂;演武场上,依旧有人从飞剑上栽下,引来一阵善意的哄笑。
苏晓依旧坐在角落,依旧沉默,依旧在基础吐纳课上进展缓慢。
但林辰敏锐地察觉到一丝不同。
她苍白的脸颊似乎多了些许极淡的血色,紧锁的眉头偶尔会松开片刻。最重要的是,那种仿佛时刻在与无形枷锁搏斗的、令人窒息的紧绷感,减轻了。有一次,他甚至看到她趁着无人注意,悄悄将鼻子凑近衣袖,深深吸了一口气,脸上露出一闪而过的、近乎安宁的神情。
宁神花起效了。林辰心里松了口气,隐隐有些高兴。
这天下课后,林辰正准备去文溯阁,一个身影挡在了他面前。是同期里颇为活跃,据说家世不错的赵乾。他身材高壮,脸上带着几分惯有的、居高临下的神色。
“林辰,听说你前几天去了沉星谷?”赵乾开门见山,声音不小,引得周围几个同学也看了过来。
“嗯,接了采集任务。”林辰不欲多言,想绕开他。
赵乾却横移一步,再次挡住,目光带着审视:“就你?还有那个……苏晓?”他嘴角撇了撇,露出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跟她一起能采到什么?别是拖后腿去了吧?我正好缺几味炼制‘凝气散’的辅药,沉星谷里就有。下次我去,带你见识见识,比跟那种闷葫芦一起强多了。”
他话语里的贬低意味毫不遮掩,周围几个跟他相熟的人也发出低低的嗤笑声。
林辰的眉头皱了起来。他平时不喜与人争执,但赵乾这话,尤其是针对苏晓的那部分,让他心里很不舒服。
“不劳费心。”林辰语气冷淡,“我跟谁组队,是我的事。”
赵乾没想到林辰会直接顶回来,脸上有些挂不住,冷哼一声:“不识好歹!跟那种资质低劣、来历不明的人混在一起,能有什么出息?我看你也就这点眼界了!”
“资质如何,来历怎样,好像轮不到你来评判。”林辰直视着赵乾,声音平静,却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力度,“至少,她不会在背后对同窗妄加非议。”
赵乾被噎得脸色一阵青白,指着林辰:“你……!”
“让开。”林辰不再看他,径直从他身边走了过去。
周围瞬间安静下来,那些原本看热闹的同学都有些愕然地看着林辰离去的背影,又看看脸色难看的赵乾,没人再敢出声嗤笑。
这件事像一颗小石子投入湖中,漾开几圈涟漪后,很快平息。赵乾没再主动找茬,但偶尔投射过来的目光,明显带上了不善。
林辰并没把这事太放在心上。他更多的心思,还是放在了文溯阁和……观察苏晓上。
他发现,苏晓似乎开始尝试着,在无人注意的黄昏,拿着那几朵已经有些萎蔫的宁神花,在青舍后那片小树林里,对照着某本破旧的册子,笨拙地练习着什么。不再是之前那种强行压制、带着痛苦的念诵,而是一种更温和的、引导式的呼吸和简单手印。
她的动作依旧生涩,甚至常常失败,引得那条尾巴不安地晃动。但那种绝望的哭泣,再也没有出现过。
有一天傍晚,林辰从文溯阁回来,远远看到苏晓依旧在那片小树林里。夕阳的余晖给她周身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边。她闭着眼,双手在胸前结着一个简单的手印,呼吸悠长。那几朵干枯的宁神花就放在她面前的石头上。
随着她的呼吸,林辰隐约看到,她周身那一直沉寂紊乱的气息,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遵循着某种规律的流动。而那条雪白的尾巴,并没有消失,却也不再像以前那样焦躁地弹动,只是安静地垂在她身后,随着她的呼吸,尾巴尖那撮火红的绒毛,有节奏地轻轻起伏着。
她依旧没能完全隐藏它。
但此刻,那条尾巴和她之间,似乎达成了一种微妙的、暂时的和平共处。
林辰停下脚步,没有上前打扰。他看着这一幕,心里忽然生出一种奇异的感觉。不再是单纯的怜悯或好奇,而是一种……见证。
见证一颗被岩石压住的种子,如何艰难地、倔强地,寻找到一丝缝隙,探出稚嫩的芽尖。
他悄悄转身离开,没有发出一点声音。
回到自己的竹楼,窗外月色初升。林辰摊开那卷《建院手札》,目光再次落在李慕云关于“堵不如疏”的批注上,又想起苏晓身后那条暂时归于平静的尾巴。
这所学院,这些“落榜者”的秘密,苏晓的挣扎,还有他自己那看不清前路的未来……一切依旧迷雾重重。
但此刻,他心中那份因高考失利、因初入此地而产生的迷茫与惶惑,似乎被什么东西轻轻触动了一下。
他拿起笔,在一张空白的纸上,无意识地画下了两笔——一道是藏经阁典籍中常见的、代表“禁锢”与“规则”的棱角分明的符纹骨架,另一道,则是他凭着记忆,勾勒出的、那条尾巴柔和而充满生命力的曲线。
两道截然不同的线条在纸上交错,矛盾,却又奇异地共存着。
夜风吹动竹叶,沙沙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