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銮殿上,静得能听见檐角铜铃轻颤的余响。
吕青松栽倒时的一声闷响,撞得殿内梁柱都嗡嗡作响。几个宫女太监吓破了胆,慌手慌脚的上前,竟像拖一条死狗似的将人拖了出去,哪还有半分体面。
满朝文武全都垂着头,袍角连动也不敢多动,连呼吸都掐得细细的,生怕龙椅上那位帝王的煞气沾到自己身上。
谁能想到,平时温润如玉的帝王,手段竟如此凛冽决绝!这分明是杀鸡儆猴,敲打得满朝心怀异念的人不敢再动歪心思,更是明明白白昭告天下——谢怀瑾是他喻崇光的人,动谢怀瑾,就是与天子为敌!
喻崇光冷冷看着吕青松被拖出去的狼狈背影,眼里的杀意才慢慢敛去。
他坐回龙椅,鎏金椅身映着他冷峻的面容,目光扫过阶下噤若寒蝉的百官,最终落在谢怀瑾身上,语气才缓和了些:“谢爱卿,回府去吧。好生照料夫人和小姐,朝中诸事,暂且不必挂心。”
“臣,谢陛下隆恩。”
谢怀瑾深深躬身,锦袍拂过金砖,带出细碎的声响。他不多言一字,转身离去,步履沉稳却透着萧索。那孤寂的背影消失在朱红殿门后,百官看着,只觉得心头沉甸甸的。
……
圣旨一下,不到半天,消息就传遍了整个京城。顺天府尹吕青松被贬斥,其子秋后问斩,清华郡主废去封号,圈禁郡主府。桩桩件件,都让整个京城为之震动。满城百姓与官宦人家,无不为皇家的雷霆手段所震慑,个个噤若寒蝉。
慈安宫内,却是一片狼藉。上好的官窑瓷器碎了满地,釉色莹润的碎片在昏沉的光线下触目惊心。满屋子的宫女太监齐齐跪在地上,身子抖得跟筛糠似的,连头也不敢抬。
“岂有此理!反了!真是反了!”
当今太后,喻崇光的嫡母,正扶着紫檀木桌案,气得浑身发抖,平日里温婉端庄的面容此刻狰狞得骇人。“为了一个官员出气,他竟不顾皇家颜面,将自己的亲堂妹废为庶人!这是要让天下人都看我皇家的笑话吗?”
太后越说越气,猛的一拍桌案,案上的茶盏震得叮当作响。她指着身边的掌事姑姑,厉声喝道:“去!把皇帝给哀家叫来!哀家倒要亲自问问他,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母后,还有没有祖宗传下的规矩!”
“是……是……”
掌事姑姑吓得脸都白了,连滚带爬的往外跑,裙摆扫过地上的瓷片,刮出细碎的声响。整个慈安宫都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空气压抑得让人喘不过气。
而另一边的梧桐院,却是一片安宁。院中的梧桐树影婆娑,阳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不知过了多久,沈灵珂才悠悠转醒,只觉得头痛欲裂,浑身酸软的提不起半分力气,嗓子干得像是要冒烟。
一直守在床边的春分听到动静,猛地抬头,见她睁开了眼,眼睛一亮,连忙上前,小心的扶着她坐起身,又端过一杯温热的茶水,用小巧的银勺舀了,递到她唇边:“夫人,您可算醒了!您都昏睡了快一天一夜了,可把奴婢们急坏了!”
沈灵珂倚在软枕上,任由春分喂着茶水,一口气喝了大半杯,那股火烧火燎的感觉才稍稍缓解。她缓了缓神,声音沙哑:“现在是几时了?”
春分连忙回道:“回夫人,已是巳时三刻了。”
沈灵珂轻轻点了点头,顾不上自己,立刻追问道:“婉兮呢?婉兮怎么样了?热退了没有?”
一提到谢婉兮,春分脸上便漾起笑容,语气也轻快了许多:“夫人放心!婉兮小姐昨夜便退了热,今早醒来精神好了许多,还用了半碗莲子粥,吃了太医开的药,这会儿正在里间歇着呢,睡得香着呢!”
听到婉兮没事,沈灵珂紧绷的神经松懈下来。
强烈的疲惫感袭来,让她浑身发软,沈灵珂却还是挣扎着想要下床。
“扶我……去看看她。”
“夫人,您身子还虚着呢!”春分急得快哭了,连忙按住她,“小姐真的没事,太医都看过了,您先歇着吧!”
主仆俩拉扯时,里间的门帘被轻轻的掀开,谢怀瑾走了进来。
谢怀瑾换下了冰冷的朝服,只穿了件群青如意祥云纹常服,俊美的脸上带着熬了一夜的疲惫,眼底布满血丝。
他一进来,屋里的空气都好像凝固了。
春分立刻闭上嘴,福了福身子,就悄无声息的退出去带上了门。
谢怀瑾走到床边坐下,没说话,只是伸出手,指腹轻轻摩挲着沈灵珂苍白的脸颊,动作里满是失而复得的小心,满眼都是心疼和内疚。
看着他眼底的憔悴,沈灵珂心里一酸,反手握住他的手。那只手往日里总是温暖干燥,此刻却一片冰凉。
“你……一宿没睡?”她的声音沙哑,话里透着心疼。
谢怀瑾喉结滚了滚,摇摇头避开这个问题,只用深邃的眸子紧盯着她,声音低沉:“感觉怎么样?还有哪里不舒服?”
沈灵珂轻轻摇头:“我没事,就是有些脱力。婉兮她……”
“她也没事。”谢怀瑾打断她的话,语气十分肯定,“太医说了,只是受了些风寒,养几天就好了。”
他顿了顿,握着她的手紧了几分,眼里满是自责和后怕。
“灵珂,对不起。”
“是我……没保护好你们。”
“灵珂,谢谢你救了婉兮,当时…当时我还以为你……以为你要害婉兮。”
谢怀瑾抬眸看着她,眼神坦诚,还带着几分后怕:“那日桃坞,婉兮掉进池塘昏迷,你抱着她急得乱了方寸,忽然就疯了一样按压婉兮胸口,还…还对她吹气。”
“那一刻,我竟想把你拉开。”
这几个字,他说得很轻,却让沈灵珂的心猛的一沉。
谢怀瑾闭了闭眼,不敢去看她的神色,继续说道:“我想走过去把你拉开。在那时,婉兮被你救活,发出了哭声,你跌坐在池边,虚脱又庆幸的模样,满心满眼都是疼惜。看着你鬓发散乱、泪流满面的样子,才惊醒过来,自己竟生出这般的念头,险些伤了本该护着的人。”
谢怀瑾反手紧紧抱住她,力道大得像是要把她揉进骨血里,声音都在发颤:“灵珂,我对不起你。这两日,那日的念头如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我。我知道你那么做肯定有你的原因,可我当日竟因一时猜忌,险些酿成大错。你要是怪我,便打我骂我,只求你别因此冷了心。”
谢怀瑾的话,让沈灵珂浑身一僵。
她怔怔的看着他,眼底先是错愕,随即涌上一阵寒意,虽然寒意还没来得及蔓延,就被他话语里的颤抖冲散了几分。
但到底是伤到了……
原来,那天他那么沉默的跟在自己身后,眼神沉沉的,竟是藏了这种念头。
沈灵珂眼底深潭似有微波流转,却终是化作无声凝望。
泪水顺着眼角滑落,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沈灵珂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夫君……我害谁也不会害婉兮的。”
“你有这般念头,我原是懂的——左右不过是世事磨人,由不得你不多想。”沈灵珂把谢怀瑾轻轻推开,自己靠软枕坐着,指尖微微发颤,“可偏生……偏生你不信我!”
话音未落,喉间便哽了几分,长睫湿漉漉黏在眼下。她垂眸望着被褥上暗绣的缠枝莲,声音轻得像风中飘絮:“我素来心直口快,半分弯绕也不会,对你、对这个家更是掏心掏肺,从未有过半句虚言。你竟……也不肯信我这一片的心?”
说到最后,声音已带上了哭腔,肩头微微耸动,似有万千委屈堵在心头,却偏生说不出更重的话,只反复呢喃:“你不信我……这才是最叫我难过的……”
“灵珂,对不起,当时我太心急误会了你,想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