独眼壮汉那毫不掩饰的审视与贪婪,如同附骨之蛆,黏在李无劫一行人身上。酒馆内浑浊的空气仿佛都因这无声的对峙而凝滞了几分。周围一些敏锐的家伙已经察觉到了这微妙的气氛,或明或暗地投来看好戏的目光,也有人悄悄拉开了距离,以免被即将可能爆发的冲突波及。
李无劫却仿佛浑然未觉,他从容地饮尽最后一口星尘露,放下酒杯,对同伴们淡淡道:“酒喝得差不多了,该办正事了。”
他率先起身,夜琉璃、云梦瑶、火灵儿、雷烈随之站起。一行人无视了独眼壮汉那愈发阴沉的独眼,径直朝着酒馆的后门方向走去——那是通往港口更深处、更为混乱的“暗巷”区域的入口之一。
穿过一道由能量场勉强维持的隔音门帘,外界的喧嚣骤然被隔绝了大半。眼前是一条狭窄、昏暗、地面湿滑的通道,两侧是更加粗陋和密集的、由各种残骸搭建的窝棚与店铺,光线主要来自一些摇曳的、散发着怪异气味的生物荧光或低功率的能量灯。这里是葬星港的灰色地带,法律与秩序几乎完全消失,交易、情报、乃至性命,都以更直接、更残酷的方式进行。
空气中弥漫着腐败与危险的气息。暗处,影影绰绰,无数双眼睛在打量着新来的闯入者。
“跟着我。”李无劫低语一句,步伐不停,仿佛对这里的地形早有了解。实际上,他的神识早已如同无形的触角蔓延开去,结合之前在酒馆听到的关于“老瘸腿斯坦因”的零星信息——一个丢了一条胳膊、混迹此地数百年的老勘探员,常在暗巷活动,最近在找买家出售一份珍贵地图——快速地过滤着周围庞杂的生命与能量讯号。
他在寻找那种历经沧桑、混合着暮气、伤病、却又带着一丝顽固生命力和独特“星辰尘埃”气息的个体。常年深入“荒古星坟”的勘探者,身上会沾染一种难以祛除的古战场气息,类似于煞气,却又更加复杂,如同久浸染缸的布料。
在错综复杂的暗巷中穿行了约莫一刻钟,绕过几个明显不怀好意的拦路者(被雷烈冰冷的目光和隐隐外放的气血压退),避开两处正在发生的、无人理会的血腥斗殴,李无劫的脚步终于在一处极其偏僻的角落停下。
这里堆满了废弃的机械零件和不明生物的骨骸,形成一个天然的垃圾掩体。掩体后面,有一个用扭曲的金属板和防水布搭成的、勉强能容身的低矮窝棚。窝棚门口,一个身影佝偻着坐在一块冰冷的金属锭上。
那是一个看不出具体年龄的人类男性,或者说,曾经是人类。他穿着一件磨损得几乎看不出原色的厚重防护服,左边袖子空荡荡地垂着。裸露的右臂布满狰狞的疤痕和新旧叠加的创伤,皮肤呈现出一种不健康的灰白色。他脸上沟壑纵横,一只眼睛浑浊不堪,另一只眼睛却异常锐利,如同鹰隼,此刻正冷冷地注视着走近的李无劫一行人。他周身散发着浓烈的、混合着劣质酒精、药膏、血腥味以及那种独特“古战场尘埃”的气息,修为大概在金丹期左右,但气血枯败,显然受过难以愈合的重创,且寿元无多。
“滚开。”老者的声音嘶哑干涩,像是沙砾摩擦,“这里没有你们要找的乐子,也没有便宜可占。”他那只锐利的独眼扫过李无劫五人,尤其是在夜琉璃和火灵儿身上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讶异,随即又被更深的冷漠和警惕覆盖。
“我们找‘瘸腿’斯坦因。”李无劫开门见山,声音平静,听不出情绪。
老者独眼眯了起来,身体几不可察地绷紧了一瞬。“这里没有叫这个名字的人。你们找错了。”
“一份地图。”李无劫仿佛没听到他的否认,继续道,“关于‘陨神山’及周边区域,据说比流通版本更详细,带有隐秘资源点和危险标注的那份。”
斯坦因(毫无疑问就是他)的独眼中骤然爆发出锐利的光芒,那光芒中混杂着警惕、审视,以及一丝被触及核心秘密的凶狠。“谁告诉你们的?”他嘶声问道,空荡的左边袖子无风自动了一下,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里面蓄势待发。
“酒馆里的风,总会吹到需要它的耳朵里。”夜琉璃上前一步,巧笑嫣然,指尖却把玩着一缕凝实的黑暗魔气,“老头,别紧张。我们是买家,不是强盗。当然,如果你觉得我们是肥羊,想试试硌不硌牙,姑奶奶也可以陪你玩玩。”她身上那属于化神期魔修的威压稍稍泄露出一丝。
斯坦因身体猛地一颤,独眼中闪过一丝骇然。他混迹葬星港数百年,见识过无数强者,瞬间就判断出眼前这妩媚动人的女子,绝对是个杀人不眨眼的狠角色,其实力远非自己这残破之躯能够抗衡。再看向始终平静如深渊的李无劫,和后面那气血如烘炉的雷烈,他心中的侥幸彻底熄灭。
“哼……”斯坦因喉咙里发出一声意味不明的低哼,绷紧的身体稍微放松,但警惕未减,“买地图?可以。但我的价,很高。而且,只收硬货——能修复道基的顶级灵药,或者……延寿超过五十载的宝物。能量块?古宝?那些对我这快入土的老废物没用。”
他直接开出了条件,显然是真心想交易,但要求极其苛刻。修复道基、延寿宝物,在任何地方都是可遇不可求的珍品。
云梦瑶闻言,看向李无劫。李无劫略一沉吟。修复道基的顶级灵药他并非没有,当初在玄黄大世界和九霄天收集的宝物中就有几种,但用在此时此地交易,代价不小。延寿宝物更是稀少。不过……
他抬手,掌心光芒一闪,出现了一个小巧的玉瓶和一颗鸽卵大小、呈现暗赤金色、内部仿佛有微弱劫火流动的晶体。
“此乃‘九转还玉膏’,对稳固神魂、修补经脉损伤有奇效,虽不能完全修复你的道基,但足以让你伤势不再恶化,痛苦大减,并能延长你至少三十年相对健康的寿元。”李无劫指着玉瓶,又指向那颗晶体,“此物,是我以特殊功法凝练的‘劫火结晶’,蕴含一丝精纯的‘劫灭’与‘净化’之力。你长期沾染古战场煞气与各种阴毒,体内积弊已深,寻常丹药难解。将此晶置于心口,每日以微弱灵力引导,可缓慢焚烧净化你体内最深沉的污秽与煞毒,虽过程痛苦,但持之以恒,或许能为你再争得一线生机与清净。两者换你的地图,如何?”
斯坦因的独眼死死盯住李无劫掌心的两样东西,呼吸不由自主地粗重起来。他能感受到那玉瓶中散发出的精纯温润的药力,仅仅是逸散的一丝,就让他枯竭的经脉传来久违的舒适感。而那颗暗赤金色的晶体,更是让他从灵魂深处传来一种既恐惧又渴望的战栗——那东西,似乎真能对付困扰他数百年的、如同附骨之疽的古煞之毒!
延寿、减轻痛苦、净化顽毒……这几乎是他梦寐以求的东西!比他原本设想的、单纯延寿的宝物更加对症,更加珍贵!
他喉咙滚动了几下,独眼中闪烁着激烈的挣扎。最终,求生的欲望和对摆脱无尽痛苦的渴望压倒了一切。
“……你确定?”斯坦因声音干涩,“不反悔?”
“一言既出。”李无劫淡淡道。
斯坦因猛地一咬牙,用仅存的右手,颤巍巍地从贴身的内甲里,掏出一个用某种兽皮和金属片混合制成的、巴掌大的扁平方盒。方盒表面布满了磨损的痕迹和暗沉的血渍。他珍而重之地打开方盒,里面是一张不知由何种兽鞣制而成、边缘已经起毛、却依然柔韧的皮质地图。地图上,用某种散发着微光的特殊颜料和极其细密的笔触,绘制着复杂的星图、地形标注、路径、以及大量用不同颜色和符号标记的注释。
“拿去吧。”斯坦因将地图连盒子推向李无劫,独眼却紧紧盯着那玉瓶和晶体,仿佛生怕李无劫反悔,“这是我用三百年时间,前后十七次深入‘星坟’,用这条胳膊和半条命换来的东西。‘陨神山’外围七条相对安全的进入路径,十三条隐蔽的资源富集点或遗迹入口,九种最常见危险生物的习性与弱点区域标注,还有……三处连我自己都没敢完全探明的‘疑似上古禁制’区域,都标在上面了。比那些大势力卖的、几百年前的老黄历详细十倍!”
李无劫接过方盒,神识快速扫过地图。触手的瞬间,就能感受到皮质中蕴含的淡淡煞气与沧桑感,绝非赝品。地图上的标注极其详尽,许多细节是晶族那种宏观星图完全没有的,比如某条路径上某个特定时间会出现的空间涟漪,某种煞灵的活动规律,某个资源点附近可能潜伏的特定陷阱……价值确实巨大。
他没有犹豫,将玉瓶和劫火结晶放在了斯坦因面前。
斯坦因几乎是抢一般抓过两样东西,先是将玉瓶紧紧贴在胸口,感受着那温润的药力,浑浊的独眼中竟泛起一丝水光。随即,他又小心翼翼地拿起那颗暗赤金色晶体,仅仅握在手中,就感觉到体内那些盘踞不去的阴寒煞毒传来一阵细微的“哀鸣”与灼烧感,虽然痛苦,却带来一种扭曲的快意——那是摆脱束缚的希望!
“……谢谢。”斯坦因低下头,嘶哑地说了一句,随即又猛地抬头,独眼中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压低了声音快速说道,“看在这份‘对症’的报酬上,免费送你个消息。最近港口不太平,黑骷髅团和‘影刃’的人摩擦不断,都在争抢西边新发现的一处遗迹控制权。另外……你们进来的时候,是不是在‘血与星沙’亮过相了?小心点,我看到有黑骷髅的‘鬣狗’盯着你们出来,可能……和光幕上那条新出的、油水很足的模糊悬赏有关。”
他说完,不再看李无劫等人,佝偻着身子,抱着玉瓶和晶体,如同护崽的野兽般,迅速钻进了他那低矮的窝棚深处,拉下了厚重的隔帘。
李无劫将地图方盒收起,眼中寒光一闪。
“黑骷髅的‘鬣狗’?”夜琉璃舔了舔红唇,“看来酒馆里那个独眼龙,已经闻到味,放出狗腿子跟来了。”
“意料之中。”李无劫转身,“地图到手,此地不宜久留。走,先回星舟。”
一行人快速离开暗巷,朝着来时的泊位方向返回。然而,就在他们即将走出暗巷、进入相对开阔的次级通道时,李无劫的神识敏锐地捕捉到,身后以及侧翼的几个岔道口,悄然多出了几道如同鬼魅般、迅速移动并试图合围过来的气息。
贪婪的鬣狗,已经迫不及待地想要尝尝“肥羊”的滋味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