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如同从冰冷漆黑的深海缓缓上浮，沉重的疲惫与钻心的痛楚率先回归。夜琉璃艰难地睁开眼眸，视线先是模糊，继而渐渐清晰。映入眼帘的，是骨厅顶部狰狞的骸骨结构，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混合着魔气与毁灭能量的浑浊气息。
记忆如同碎片般重组——上古魔君的陷阱、蚀骨的魔咒、替李无劫挡下致命一击、以及之后那深入骨髓灵魂的极致痛苦，还有……最后时刻，一股蛮横而冰冷，却又带着奇异稳定感的意志力，强行介入，将那附骨之蛆般的咒力一点点剥离……
她猛地想起什么，挣扎着想要坐起，却牵动了体内的伤势，忍不住发出一声压抑的痛哼。直到这时，她才发觉自己正靠坐在冰冷的骨壁旁，身上盖着一件略显残破的、属于李无劫的黑色外袍。
目光急转，她立刻看到了不远处的李无劫。
他背对着她，盘膝而坐，身形依旧挺拔，但夜琉璃却能清晰地感受到他周身气息的极度紊乱与虚弱。他那件仅着的中衣后背，已被暗红色的血迹浸透了一片，那是强行压制魔化反噬和内伤呕出的血液。他的肩膀在不易察觉地微微颤抖，似乎在承受着巨大的痛苦，却依旧在强行运功调息。
他为了救她，不仅再度强行魔化，更是冒险将那歹毒无比的蚀骨魔咒引入了自己体内？！
夜琉璃怔住了。
从小到大，她在天魔教见惯了尔虞我诈、弱肉强食。同门之间为了资源可以背后捅刀，师长视弟子为可以随意舍弃的棋子。她早已习惯了用妩媚与狠辣伪装自己，将真实的情绪与脆弱深深埋藏，因为她知道，暴露弱点，就意味着死亡。
从未有人，会为了她如此不顾自身安危。从未有人，会在生死关头，将她护在身后，甚至替她承受致命的伤害。
一次也没有。
即便是最初提出合作，她也存着利用和关键时刻舍弃他的心思。她以为，他也一样。
可眼前这惨烈的一幕，却像一记重锤，狠狠敲碎了她心中那层坚冰筑成的外壳。
一种从未有过的、复杂难言的情绪在她心中翻涌，酸涩、悸动、茫然，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暖意。
她挣扎着，忍着周身剧痛，扶着骨壁缓缓站起身，踉跄地走到李无劫身侧。
李无劫察觉到她的靠近，紧闭的双眸并未睁开，只是沙哑地开口，声音带着重伤后的虚弱与疲惫：“醒了？感觉如何？”
夜琉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她缓缓蹲下身，目光落在他苍白如纸的侧脸，以及嘴角那未干的血迹上。她伸出的手微微颤抖，想要触碰，却又在半空中停滞。
“为什么？”她的声音不再有往日的娇媚与算计，带着一丝连她自己都未察觉的哽咽与沙哑，“为什么……要救我？甚至不惜……做到这种地步？”
李无劫缓缓睁开眼，他的眼神依旧深邃，却难掩深处的疲惫与痛楚。他看向她，看到了她眼中那层常年笼罩的迷雾似乎散去了些许，露出了底下真实的、带着迷茫与脆弱的底色。
“没有为什么。”他的回答很简单，也很直接，“你为我挡了那一下，我救你，两清。”
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陈述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两清？”夜琉璃重复着这两个字，嘴角泛起一丝苦涩的弧度，摇了摇头，“在那等绝杀陷阱下，替你挡一下，或许只是一时冲动，或者……是觉得你活着，我才有更大生机。算计而已。”
她抬起头，目光直视着李无劫的眼睛，仿佛要透过那深邃看到他的灵魂深处，声音轻得仿佛耳语，却带着前所未有的认真：
“但你救我，却是明知凶险，甚至可能搭上自己。这不一样。”
她顿了顿，眼中闪过一丝追忆与自嘲，终于卸下了最后一丝伪装，坦言道：
“李无劫，你知道吗？从小到大，从未有人……像你这样，愿意为我如此涉险。”
“在天魔教，所有人都戴着面具活着。利益、背叛、杀戮……才是常态。温情？守护？那是奢望，也是致命的毒药。”她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我习惯了算计，习惯了不信任任何人，因为只有这样，才能活下去。”
“我以为……你我也是一样的。”
她的目光落在李无劫染血的后背上，眼中情绪翻腾，最终化为一声复杂的叹息。
“看来……是我错了。”
骨厅内陷入了一片沉默。只有两人略显粗重的呼吸声，以及远处魔渊隐隐传来的风声。
李无劫看着她卸下伪装后，那难得流露出的真实与脆弱，眼神微微动容。他见过她妩媚妖娆，见过她狠辣果决，见过她算计精明，却是第一次见到她这般模样。
他沉默了片刻，才缓缓道：“魔道之路，并非只有冰冷与算计。若连并肩作战者都能随意舍弃，与孤魂野鬼何异？与那被欲望驱使的魔物何异？”
他顿了顿，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奇异的力量：“我李无劫行事，只求问心无愧。你既以诚待我（即便最初目的不纯），我必以诚还之。仅此而已。”
并非什么动人的誓言，只是他内心最真实的想法。
夜琉璃怔怔地看着他，看着他眼中那份与魔道格格不入的、近乎固执的坚守，心中那层坚冰，似乎又融化了一角。
她缓缓低下头，良久，才用几乎微不可闻的声音说道：“谢谢……”
这两个字，对她而言，重若千钧。
李无劫没有再说话，重新闭上双眼，全力调息。他知道，危机并未完全解除，他的伤势极重，夜琉璃也并未完全康复，那蚀骨魔咒恐怕还有残余。必须尽快恢复一些实力。
夜琉璃也没有再打扰他，只是静静地坐在他身旁不远处，抱着膝盖，将下巴搁在膝上，目光有些失神地望着虚空。脑海中不断回放着李无劫魔化后那狂暴的身影，以及他此刻强忍伤痛调息的侧脸。
一种前所未有的安心感，悄然取代了长久以来的警惕与孤独，萦绕在心间。
或许，这条充满危机的魔道上，偶尔……也能遇到一个可以暂时放下伪装，稍微依靠一下的人？
这个念头一旦生出，便再也无法轻易抹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