帘子被一只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轻轻掀开,一个穿着洗得发白、同样打着补丁的灰色制服,但看起来干净整洁许多的老者弯着腰走了进来。他头发花白,面容清癯,眼神温和中带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腰间挂着一个小巧的、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医疗箱。
这就是医疗官老陈?云芷迅速打量了一眼,心里稍微松了口气。至少从面相和气质上看,不像张铁那么有攻击性,更像是个专注技术的老学究。
“陈……陈老?”云芷站起身,依旧带着点恰到好处的拘谨和不安,“麻烦您了,我妹妹她……”
老陈摆摆手,示意她不用多礼,目光已经落在了躺在床上的苏浅月身上。他走到床边,没有说话,先是仔细观察了一下苏浅月的面色和呼吸,然后伸出三根手指,轻轻搭在她的手腕上,闭上眼睛,仔细感应。
云芷和赤炎都屏住了呼吸,紧张地看着。赤炎尤其紧张,金瞳一眨不眨地盯着老陈的手指,生怕他看出什么不对劲,比如苏浅月体内被“烬”净化过的、带有秩序气息的能量残留。
老陈的眉头微微蹙起,似乎遇到了什么疑难。他反复诊察了几次,又翻开苏浅月的眼皮看了看瞳孔,最后轻轻叹了口气,收回手。
“奇怪……真是奇怪……”老陈喃喃自语,脸上露出困惑的神情,“这位姑娘伤势极重,灵脉枯萎,神魂震荡,按理说……能吊住一口气已是万幸。可她的脉象……虽然微弱,底子里却有一股奇异的生机在缓缓流转,护住了心脉本源,更有一股……温和却精纯的力量,似乎在持续净化她体内某种极其阴寒的异种能量残留?这绝非普通手段能达到的效果。”
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看向云芷:“小姑娘,在来医疗室之前,你们可曾给她用过什么特殊的药物?或者……有过什么特别的遭遇?”
来了!云芷心中一凛,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老陈果然不是省油的灯,一眼就看出了苏浅月伤势的异常。她早就和赤炎对好了说辞,此刻脸上露出几分后怕和一丝“侥幸”的表情:
“特殊的药物……没有。我们逃难出来,身上带的丹药早就用完了。”她摇摇头,然后像是回忆起了什么可怕的事情,声音带着颤音,“不过……在空间裂缝里乱窜的时候,我们好像……好像撞进了一团很温暖、很舒服的光里,那光一闪就过去了,但妹妹好像就是那时候……气息稳了一点。我们也不知道是怎么回事,可能是……运气好吧?”
她把一切都推给了玄乎的“奇遇”和“运气”,这是最不容易被证伪,也最符合他们“侥幸逃生”人设的解释。
“温暖的光?”老陈眼中闪过一丝惊疑不定,“在空间乱流中?难道是……某种稀有的‘生命之光’残余?或是……某个陨落大能散逸的本源庇护?”他显然联想到了某些传说,看向苏浅月的目光多了几分探究,但更多的是一种医者遇到罕见病例的好奇。
“可能吧……我们也不懂。”云芷低下头,掩饰住眼神,语气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能活下来就好。”
老陈沉吟了片刻,似乎接受了这个解释,或者说,暂时找不到更合理的。他打开医疗箱,里面工具简陋,药材也所剩无几。他取出几根细长的银针(看起来材质特殊),手法娴熟地刺入苏浅月几处大穴,又拿出一个巴掌大小、散发着微弱绿光的仪器,在她胸口扫描了片刻。
“嗯……那股生机很奇特,但确实在起作用,压制了伤势恶化。她现在处于一种深度的自我保护性昏迷中,强行唤醒反而不利。”老陈一边操作一边说,“我会用银针疏导她淤塞的灵脉,辅助那股生机流转。再配合这点‘青木膏’外敷,温养经脉。剩下的,就需要时间和静养了。”
他看着所剩无几的青木膏,叹了口气:“哨站资源紧张,这已是能拿出的最好的伤药了。”
“谢谢陈老!谢谢!”云芷连忙道谢,语气真诚。不管怎样,老陈是在真心救治苏浅月。
老陈摆摆手,开始专注地施针。他的手法沉稳老练,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显然在医道上造诣不浅。云芷在一旁仔细看着,默默记下他的手法和认穴,这或许以后用得上。
赤炎也稍微放松了些,一屁股坐在旁边的床沿上,但眼神依旧警惕地留意着外面的动静。
施针完毕,老陈仔细地给苏浅月敷上药膏,这才擦了擦额头的细汗,看向云芷和赤炎:“你们俩伤势也不轻,尤其是你,”他看向赤炎,“妖族体魄虽强,但内腑震荡,妖力紊乱,若不及时调理,恐留暗伤。”
他又看向云芷:“你灵力透支严重,经脉也有损伤。我这里还有些普通的活血散和回气丹,虽效果一般,但聊胜于无。”说着,他从医疗箱底层拿出两个小纸包,递给云芷。
云芷接过药,再次道谢。她能感觉到,老陈释放的善意是真实的,至少目前是。
“陈老,这哨站……现在情况怎么样?我们刚来,什么都不知道。”云芷趁机打探消息,语气带着不安。
老陈叹了口气,脸上疲惫之色更浓:“‘遗光’哨站……唉,早就不是当年的样子了。能源核心‘炉心’停机快二十年了,全靠几台老旧的备用发电机和残存的法阵撑着,很多区域都废弃了,防御力量也大不如前。外面‘阴影’的活动越来越频繁,资源一天比一天难找。大家……都是在咬牙硬撑。”
他看了看云芷和赤炎,特别是目光在赤炎那明显异于常人的体格上停留了一下:“张铁队长带你们来安置,说明暂时认可了你们的身份。不过,想在这里长久待下去,光靠‘运气’可不行。哨站不养闲人,每个人都要出力。”
“我们明白!我们什么都能干!”云芷立刻表态,“我会点粗浅的医术,也能帮忙处理药材。我……我哥他力气大,能打架,也能干重活!”她指了指赤炎。
赤炎配合地挺了挺结实的胸膛,闷声道:“有啥力气活,尽管吩咐!”
老陈看了看他们,点点头:“有这心就好。现在哨站最缺的,一是能外出搜寻物资、有战斗力的人;二是懂技术,能维护设备的人;三是医生和药师。你们……或许能派上用场。不过,具体安排,还要等哨站指挥官的决定。”
正说着,外面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争执声。
“……张队长!就这么把三个来历不明的人放进核心区?太草率了!”一个略显尖细的男声不满地说道。
“王副官,人是我带进来的,我负责!医疗官看过了,伤势做不得假!现在正是用人之际!”这是张铁粗犷的声音。
“用人之际?哼,谁知道是不是‘阴影’派来的奸细?用了什么秘法伪装伤势?‘烬土’外面现在什么情况你又不是不知道!”
帘子被猛地掀开,张铁和一个穿着同样制服、但身材干瘦、眼神略显阴鸷的中年男子走了进来。后者应该就是王副官。
张铁脸色不太好看,王副官则用审视的目光,毫不客气地扫视着云芷和赤炎,尤其在赤炎身上停留许久,带着明显的怀疑和……一丝不易察觉的忌惮?
“老陈,情况怎么样?”张铁先问老陈。
“重伤者情况稳定,但需长期静养。这两人伤势不轻,但无碍行动。”老陈言简意赅。
王副官冷哼一声,目光落在云芷身上:“小姑娘,你说你们是逃难来的?从哪儿来?怎么穿过外围警戒网的?详细说说!”他的语气带着审讯的意味。
云芷心中冷笑,知道真正的考验来了。她面上却露出恰到好处的紧张和回忆之色,将之前对张铁说的那套说辞,更加详细、并带着更多“真实”的细节(比如空间乱流中的恐怖景象、九死一生的感觉)复述了一遍,语气真挚,甚至带着后怕的颤抖。
王副官眯着眼听着,不时打断问几个细节,问题都很刁钻,试图找出破绽。但云芷的回答滴水不漏,所有细节都经得起推敲(本来就是半真半假,真的部分占多数)。
问到赤炎的妖族身份时,云芷解释说是小时候被妖族收养(半真半假,赤炎确实算半个妖族养大的),所以长得壮实点。赤炎配合地龇了龇牙,露出一副“俺不好惹但俺讲道理”的憨直模样。
一番盘问下来,王副官虽然依旧满脸怀疑,却也找不出明显的漏洞。他阴恻恻地说:“就算你们说的是真的,哨站有哨站的规矩!新人必须经过观察期,干最脏最累的活!而且要戴上限制环,以防万一!”他指了指手腕。
限制环?那不就是变相的囚禁?赤炎眼神一厉。
张铁皱了皱眉,似乎觉得有些过分,但还没开口。
老陈却突然说话了,语气平和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王副官,限制环就不必了。这位姑娘懂些医术,正好医疗队缺人手,可以让她来帮我。这位小伙子……身手看来不错,可以编入巡逻预备队,由张队长带着。在眼皮子底下,总出不了乱子。若真有异心,再处置不迟。”
老陈在哨站显然颇有威望,他一番话,王副官张了张嘴,最终冷哼一声,没再坚持,但眼神更加阴冷。张铁则松了口气,看向老陈的目光带着感激。
“那就按陈老说的办!”张铁一锤定音,“云芷是吧?你暂时跟着陈老。赤炎,你伤好了就跟我的人去熟悉外围巡逻!至于这位重伤的姑娘,就留在这里静养!”
这算是在哨站初步站稳了脚跟,虽然危机四伏,但总算有了个暂时的落脚点。云芷和赤炎连忙应下。
王副官拂袖而去。张铁又叮嘱了几句,也离开了。
老陈看了看云芷和赤炎,意味深长地说:“哨站不大,水却不清。少说话,多做事,保护好自己。”说完,也提着药箱走了。
临时居所里只剩下三人。云芷和赤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凝重。
这“遗光”哨站,内部暗流汹涌,比想象中还要复杂。那个王副官,敌意明显。而老陈的善意背后,似乎也藏着某种深意。
前路,依旧迷雾重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