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像是在滚烫的油锅和极寒的冰窟里被反复煎炸、浸泡。
破碎的光影,扭曲的线条,震耳欲聋的、仿佛来自宇宙本初的轰鸣与尖啸……
时间失去了意义,空间变得错乱。唯一能感觉到的,是身体和灵魂正在被一股无法抗拒的、狂暴的力量撕扯、拉伸、碾压。每一寸血肉,每一缕神识,都在发出濒临极限的哀鸣。
这就是被抛入时空裂隙的感觉吗?比之前那粗糙的“星火跳跃”恐怖千万倍!
云芷死死咬着牙,不,她感觉不到牙的存在,她甚至感觉不到“自己”的存在。她只剩下一点不灭的意志,如同狂风中的残烛,紧紧“抓”着三样东西:
右手传来的、断剑那滚烫而熟悉的触感,是墨渊留下的最后锚点。
左手紧紧攥着的、那个小型传送信标传来的、微弱但稳定的空间坐标波动,是0.01%生机的指引。
以及,赤炎那几乎要捏碎她骨头的、充满力量和决绝的紧握,还有背后苏浅月微弱到几乎消失、却顽强不息的生命气息。
不能松手!绝对不能松手!
一旦松手,他们就会被这狂暴的时空乱流彻底撕成最基本的粒子,湮灭在无尽的虚无之中,连那0.01%的希望都不会有!
她将自己微薄的神识、残存的力量,甚至燃烧起灵魂的本源,全部灌注进这“紧握”的意念中,与断剑共鸣,与信标连接,与赤炎和苏浅月的生命波动缠绕在一起,形成一个脆弱不堪的、临时的“整体”。
像是在滔天巨浪中抱着一块小小的木板,随波逐流,不知方向,只凭着本能死死坚持。
不知过去了多久,也许是一瞬,也许是永恒。那毁灭性的撕扯力似乎减弱了一丝?不,不是减弱,更像是……他们这团“异物”终于被裂隙的洪流抛向了某个相对“平缓”的支流?或者说,是信标的指引开始生效了?
周围的色彩不再是令人疯狂的混乱,而是变成了飞速后退的、光怪陆离的隧道景象。速度依旧快得超越感知,但至少有了“方向”感。
然而,危险并未解除。隧道壁并非坚固的,而是由无数闪烁不定的时空片段和能量乱流构成,不时有碎片如同子弹般射来,或者产生诡异的引力漩涡,试图将他们拖入未知的歧路。
断剑在这个时候发挥了至关重要的作用。它不再仅仅是锚点,剑身发出低沉的嗡鸣,仿佛拥有某种灵性,总是能在最危险的关头,微微偏转方向,或是爆发出细微的剑芒,险之又险地荡开致命的碎片,或是斩断无形的引力触手。
云芷的意识几乎麻木,全凭着一股不屈的意志和与断剑的心神联系在硬撑。她感觉自己的灵魂像是在被寸寸磨灭,视野越来越暗,耳边只剩下呼啸的风声和……一些奇怪的、断断续续的低语?
那些低语并非来自外界,更像是直接响彻在意识深处,混杂在时空乱流的噪音里。
“……坐标……偏移……能量不足……”
“……检测到……高维信息流捆绑……载体强度……过低……”
“……尝试……修正……失败……落点……不可控……”
是“观测之眼”启动最终协议时,那个冰冷合成音的残留指令?还是时空跳跃本身产生的信息回响?
这些低语模糊不清,却透着一股不容乐观的急切。
就在云芷感觉自己的意志即将彻底涣散的极限时刻——
砰!!!!
一声沉闷的、仿佛撞破了一层坚韧薄膜的巨响传来!
紧接着,那令人疯狂的高速飞驰感骤然消失!取而代之的,是结结实实的、沉重的撞击感,以及……久违的、可以呼吸的、带着浓重金属和尘埃味道的空气!
他们……出来了?!
巨大的惯性让三人如同滚地葫芦般向前翻滚、碰撞。云芷感觉自己撞在了一个坚硬的、冰冷的东西上,剧痛让她瞬间清醒了不少,但也差点背过气去。
“咳咳咳……呕……”旁边传来赤炎痛苦的咳嗽和干呕声,还有小焱骸受惊的尖鸣。
云芷艰难地抬起头,视线模糊,天旋地转。她首先确认自己的双手——左手还死死攥着那个已经黯淡无光、布满裂纹的传送信标;右手依旧紧握着断剑,剑身温热。她还活着!
她猛地扭头看向身边。赤炎瘫在不远处,浑身是血,正挣扎着想爬起来,金瞳里充满了生理性的眩晕和劫后余生的茫然。而他背上……苏浅月还在!虽然依旧昏迷,脸色苍白如雪,但胸口还有微弱的起伏!
都还活着!他们真的从那个十死无生的绝境里,搏到了那0.01%的生机!
巨大的庆幸和虚脱感同时袭来,云芷几乎要瘫软在地。但她强忍着,立刻警惕地打量四周。
这里似乎是一个……封闭的空间?光线昏暗,只有几盏镶嵌在墙壁上的、散发着惨白色微光的晶体提供照明。空气沉闷,带着浓重的机油、金属锈蚀和……一种类似消毒水的奇怪味道。
他们身下是冰冷的、布满划痕的金属地板。周围散落着一些破损的板条箱和废弃的机械零件,墙壁是厚重的、没有任何装饰的金属板,上面有粗大的管道和线路蜿蜒延伸。
这里绝不是自然形成的洞穴,更像是什么人造设施的仓库或者废弃通道。风格……似乎与“守墓人”基地和“观测之眼”有些类似,但更加……粗犷和简陋?而且,空气中弥漫的那股淡淡的消毒水味,与之前遇到的任何地方都不同。
这是哪里?“观测之眼”最终协议把他们抛到了什么地方?星殒之峡的另一个角落?还是……真的如同协议描述的,是某个不可预测的时空裂隙另一端?
“老大……这……这又是啥鬼地方?”赤炎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龇牙咧嘴地检查着苏浅月的情况,发现她虽然没醒,但气息似乎比之前还平稳了一点点?是空间跳跃的震荡恰好稳住了伤势?还是……
“不知道。但暂时……好像没有直接危险。”云芷压低声音,强撑着站起来,感觉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她走到赤炎身边,再次探查苏浅月的脉息,眉头微蹙。情况确实没有恶化,那股阴冷的空间腐蚀能量似乎被某种力量压制了,但苏浅月的神魂受损极重,依旧在深度昏迷中。
“先离开这个开阔地,找个隐蔽角落。”云芷当机立断。不管这是哪,暴露在明处总是不安全的。
两人互相搀扶着,赤炎重新背好苏浅月,捡起小焱骸,跟着云芷,沿着昏暗的通道小心翼翼地向深处走去。通道很长,两侧有许多紧闭的、看起来十分厚重的金属门,门上没有任何标识。一些地方有战斗过的痕迹,弹孔(或者是能量武器留下的灼痕)和爆炸的焦黑处处可见,但似乎都是很久以前留下的了。
这里安静得可怕,只有他们轻微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空旷的通道里回荡。
走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前方出现了一个岔路口。一条路继续向前,深不见底;另一条路向右拐,尽头似乎是一个相对宽敞的大厅,里面有微弱的说话声传来!
有人?!
云芷和赤炎同时停下脚步,屏住呼吸,心脏提到了嗓子眼。是敌是友?
云芷示意赤炎原地等待,自己将神识小心翼翼地向大厅方向延伸过去。神识在这里似乎受到某种压制,感知范围很小,也很模糊。
她勉强“看”到,大厅里有几个模糊的人影在活动。他们穿着统一的、看起来颇为结实的灰色制服,但样式简陋,沾满油污。有人正在修理一个复杂的机械设备,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有人坐在一旁擦拭着某种造型奇特的、像是步枪的武器。
他们的交谈声断断续续传来,用的是一种带着奇怪口音、但云芷勉强能听懂的通用语变种:
“……东三区的管道又泄漏了,该死的锈蚀……”
“……警戒等级还没解除吗?这都多久了……”
“……听说‘黑风洞’那边又发现了新的阴影蠕虫巢穴,巡逻队损失了不少人……”
“……省点能量,备用发电机快撑不住了……”
“……希望这次‘捡破烂’的队伍能带点有用的东西回来……”
阴影蠕虫?警戒等级?捡破烂?备用发电机?
这些词汇组合在一起,勾勒出的画面,让云芷的心微微一沉。这里似乎是一个……在艰苦环境中挣扎求生的据点?而且,同样面临着“阴影”的威胁?
看来,他们并没有完全脱离险境,只是从一个绝地,跳到了另一个未知的、但似乎有文明痕迹的险地。
就在这时,云芷握在手中的断剑,突然传来一阵极其微弱、但清晰的悸动!剑尖微微指向大厅的另一个方向,那里似乎有一条向下的楼梯通道。
同时,一个冰冷、微弱、却带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疲惫和……惊疑的意念,突兀地、直接地响彻在云芷的识海中!这意念的感觉,与“观测之眼”的合成音有几分相似,但更加“人性化”一些?
“检测到……高优先级‘秩序’印记波动……‘钥匙’特征匹配……”
“识别……‘观测之眼’最终协议执行后……信息流捆绑载体……”
“警告……载体生命体征微弱……存在未知高维干扰……”
“尝试建立……安全连接……指引至……医疗单元……”
“切勿……惊动……普通守卫……”
云芷浑身一震,瞳孔微缩!
这个声音……是这座设施的人工智能?还是某个隐藏的“守墓人”残存意识?它识别出了断剑和“最终协议”?它要帮他们?
是陷阱?还是……真的援助?
没有时间犹豫了!苏浅月需要治疗,他们也急需了解这个地方的情况!
云芷当机立断,对赤炎打了个手势,指了指那条向下的楼梯通道,用口型无声地说:“跟我来,有‘东西’在指引我们。小心。”
赤炎虽然不明所以,但对云芷是无条件信任,立刻点头。
两人借着昏暗的光线和杂物的掩护,悄无声息地绕开了那个大厅,快速潜入了向下的楼梯通道。楼梯很深,旋转向下,空气更加潮湿阴冷。
在断剑那微弱的指引和脑海中那个神秘意念的提示下,他们避开了一个简单的移动感应警报,最终停在了一扇看起来更加厚重、没有任何把手、只在旁边有一个不起眼的扫描面板的金属门前。
“身份验证通过……临时权限授予……进入。”脑海中的意念再次响起。
嗤——
一声轻响,金属门无声地向侧滑开,露出后面一个灯火通明、布满各种精密仪器和闪烁着数据光屏的房间。空气中那股消毒水的味道更加浓郁了。
这里……像是一个医疗室?或者说,是这座简陋据点里,看起来最高科技的地方。
一个冰冷的、毫无感情的声音从房间顶部的扩音器传来,与云芷脑海中那个略带疲惫的意念截然不同,是纯粹的电子合成音:
“检测到重伤员。生命维持系统启动。请将伤员置于三号医疗床。”
云芷和赤炎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震惊和警惕。
但看着呼吸微弱的苏浅月,他们别无选择。
赤炎小心翼翼地将苏浅月放在房间中央那个散发着柔和白光的平台上。几道扫描光束立刻落下,覆盖了苏浅月全身,旁边的光屏上快速滚动着复杂的数据。
云芷紧握着断剑,警惕地打量着这个房间。这里,会是新的起点,还是另一个精心布置的牢笼?
那个在脑海中指引他们的神秘意念,又到底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