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得像泼翻的浓墨。白日的喧嚣和尘土都被这厚重的黑暗吞噬殆尽,只余下远处几声寥落的狗吠,更显得陆家老宅这片区域死寂得可怕。风不知何时停了,空气黏稠而沉闷,酝酿着一场夏末的暴雨,却迟迟不肯落下。
苏晚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自从小宝改姓风波后,老宅表面看似恢复了平静,但那平静之下涌动的暗流,却让她如同枕戈待旦。赵玉芬那双怨毒的眼睛,像毒蛇的信子,时不时在她脑海中闪现。她索性起身,披了件外衣,轻手轻脚地走到窗边。
窗外,夜色浓稠,只有院子里那盏昏黄的路灯,在厚重的黑暗中撑开一小圈模糊的光晕。就在那片光晕边缘,靠近后院杂物房的方向,一个模糊的黑影极其迅速地一闪而过,快得几乎让人以为是错觉。
苏晚月的心猛地一跳。那不是巡夜的人,巡夜的老张头脚步蹒跚,绝不会如此迅捷鬼祟。一种强烈的不安感攫住了她。她屏住呼吸,死死盯住那个方向。黑暗中,似乎有细微的、液体晃动的声音,还有某种硬物与地面摩擦的轻响。
是煤油味!
一股极其淡薄、却被夜风偶然送来的、熟悉的煤油味钻入她的鼻孔!这味道让她浑身的汗毛瞬间倒竖!前世服装作坊起火的那个夜晚,空气里弥漫的就是这种令人作呕的气味,那是她噩梦里的固定背景!
不能再等了!
她几乎是扑到床边,一把抓起放在枕边——并非枕下剪刀,而是一个陆行野前几天才塞给她的、沉甸甸的军用手电筒。他当时什么都没说,只深深看了她一眼,那眼神里的意味,此刻她全明白了。
她拧亮手电,一道雪亮的光柱如同利剑,瞬间刺破黑暗!她没有丝毫犹豫,甚至没有走门,而是猛地推开窗户,利用窗台和楼下窄窄的装饰檐,动作敏捷得不像话——这是前世无数次被逼到绝境后练就的逃生本能——几个起落,竟悄无声息地落在了后院冰冷的地面上!
手电光柱精准地扫向杂物房!
果然!赵玉芬穿着一身不起眼的深色衣裤,正背对着她,佝偻着身子,手里拎着一个深色的玻璃瓶,瓶口塞着破布,那浓烈的煤油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她脚下,已经泼洒了不少煤油,湿漉漉的一片,反着光。她另一只手颤抖着划着火柴,微弱的火苗在她指尖跳动,映照出她那张因疯狂和恨意而扭曲变形的脸!
“住手!” 苏晚月厉声喝道,声音因紧张和愤怒而微微发颤。
赵玉芬被这突如其来的声音和强光吓得浑身一抖,火柴掉在地上,瞬间熄灭了。她猛地回过头,看到持着手电、如同神兵天降的苏晚月,眼中先是闪过一丝极致的惊恐,随即被更深的疯狂取代。
“是你!你这个扫把星!都是你!毁了我的一切!” 她嘶哑地低吼着,像是濒死的野兽,竟不管不顾地再次去掏火柴!她知道,这是她最后的机会,就算同归于尽,也要拉苏晚月和这象征着她耻辱的宅子一起下地狱!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砰!”
一声沉闷的枪响,毫无预兆地划破了夜的死寂!不是对着人,而是精准地打在了赵玉芬脚边不远处的一个空瓦罐上!瓦罐应声爆裂,碎片四溅!
赵玉芬“啊”地尖叫一声,手里的煤油瓶脱手飞出,“哐当”一声砸在青石板上,浓稠的煤油顿时泼洒开来,刺鼻的气味弥漫。她本人则被这近在咫尺的枪声和碎片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瘫坐在地,浑身筛糠般抖个不停。
手电光柱移开,照向枪响的方向。
陆行野如同暗夜里的猎豹,不知何时已然悄无声息地站在了后院月亮门的阴影下。他高大的身影与黑暗几乎融为一体,只有手中那把五四式手枪的枪管,在灯光下泛着冷硬的幽光。他脸色冷峻如寒铁,眼神锐利如鹰隼,一步步从阴影中走出,每一步都踏在人心尖上。
他没有看瘫软在地、失禁尿裤、丑态百出的赵玉芬,而是先快步走到苏晚月身边,目光迅速在她身上扫过,确认她无恙后,才几不可察地松了口气。但那紧绷的下颌线,显示他内心的怒火远未平息。
这时,几个穿着旧军装、动作干练的汉子(显然是陆行野安排的暗哨)也从不同方向迅速围拢过来,无声地控制了现场,捡起了那个摔碎了一半、却依旧能看出形状和残留液体的煤油瓶,以及赵玉芬掉落的火柴盒。
“行…行野…我…我不是…” 赵玉芬瘫在煤油污渍里,涕泪横流,试图辩解,语无伦次。
陆行野终于将冰冷的目光投向了她。那目光里没有愤怒,没有斥责,只有一种彻底的、令人胆寒的蔑视和冰冷,仿佛在看一堆肮脏的、无可救药的垃圾。
“带走。” 他薄唇轻启,只吐出两个冰冷的字眼,不带一丝感情。“通知派出所,人赃并获,纵火未遂。”
他的声音不大,却在寂静的夜里格外清晰,如同最终的审判。
两个汉子立刻上前,毫不客气地将烂泥般的赵玉芬从地上拖了起来。
直到被拖出后院,赵玉芬那绝望而癫狂的哭嚎和咒骂声才远远传来,很快又被夜色吞没。
后院重新恢复了寂静,只剩下弥漫的煤油味和地上那一滩狼藉的污渍,证明着刚才发生的惊心动魄。
陆行野收起枪,走到苏晚月面前。手电光下,她的脸色还有些苍白,但眼神却异常明亮,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锐利和冷静。
“你…” 他开口,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怎么发现的?” 他安排暗哨是预防,却没料到苏晚月会如此警觉,甚至敢只身犯险。
苏晚月深吸一口气,压下胸腔里狂跳的心,抬手指了指杂物房墙角一个极不起眼的、新出现的油渍痕迹:“我闻到了味道,而且,那里,白天还没有那个痕迹。” 她的观察力,是前世在无数恶意和陷阱中磨砺出来的生存本能。
陆行野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眼神微动。他沉默了片刻,再看向苏晚月时,那深邃的眼眸中翻涌着复杂的情绪——是后怕,是庆幸,更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对她这种在危难中爆发出的惊人勇气和敏锐的震撼与……欣赏。
他没有说话,只是伸出手,不是揽她入怀,而是轻轻握住了她依旧有些冰凉的手。他的手很大,很暖,带着枪茧的粗糙感,却有一种奇异的、令人安心的力量。这一次,苏晚月没有挣脱。任由他牵着,转身离开这片弥漫着阴谋与疯狂气息的是非之地。
身后,那破碎的煤油瓶被小心地装入证物袋,那浓烈的、不祥的气味,将成为赵玉芬疯狂末路最铁定的证据。而陆行野那果断而精准的一枪,不仅击碎了瓦罐,更彻底击碎了笼罩在苏晚月头顶的、来自陆家内部最恶毒的阴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