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尘猫着腰,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山上摸。
路是越走越荒,草长得比人都高,带刺的灌木丛扯得裤腿“刺啦刺啦”响。他不敢走大路,怕碰上村里撤下来的人——见了面咋说?总不能说“我去矿洞里头耍耍”吧?
也不知道是心里紧张还是咋的,越往上走,牧尘越觉得胸口那块碎片不对劲。
它好像在……发烫。
不是之前那种温吞吞的暖,是有点扎手的热,一阵一阵的,像里头揣了只不安分的小兔子,隔一会儿就蹬下腿。
牧尘把手伸进怀里摸了摸,碎片果然热乎乎的。他皱了皱眉头,想起师父说过,神树心和母皇是死对头,离得近了会有感应。
“该不会……”
他抬起头,眯着眼往矿洞方向看。黑黢黢的山体像头趴着的巨兽,那张大嘴似的洞口,这会儿看着格外瘆人。
就在这个时候,山忽然晃了一下。
不是错觉。脚下的土“呼啦”往下滑了一小片,旁边的树叶子“哗啦啦”乱响,远处林子里惊起一群鸟,“扑棱棱”地往天上冲。
牧尘脚下一趔趄,赶紧抱住旁边一棵老松树。树皮糙得很,硌得脸生疼。
“地、地震了?!”
他脑子里刚冒出这念头,山里又传来一阵闷响——“轰隆隆”,像是地底下有什么东西在翻身。
这回动静更大了。
矿洞那边,守在洞口的向猛他们也感觉到了。地面颠得人站不稳,头顶上“扑簌簌”往下掉碎石渣子。
“猛、猛叔!”大牛脸都白了,“这、这洞不会塌吧?”
向猛咬咬牙,抬头看了眼黑漆漆的洞口。里头隐约传来“嘶嘶”的怪响,听着就让人头皮发麻。
“撤!”他当机立断,“先撤到坡下去!二虎,你跑得快,赶紧回村报信,就说矿洞这边不对劲,让大伙儿都警醒点!”
几个人连滚带爬地往坡下跑。刚跑出没多远,就听见身后“轰”的一声巨响——一块磨盘大的石头从洞口上方滚下来,把半个洞口都堵住了。
而这个时候,镇上也乱套了。
刚才那几下晃动,镇子里的人都感觉到了。碗柜里的碗碟“叮铃咣啷”响,房梁上扑簌簌往下掉灰。
“地震了!快跑啊!”
不知谁喊了一嗓子,整条街都炸了锅。人们慌慌张张从屋里冲出来,有的抱着孩子,有的拎着包袱,哭喊声、叫骂声响成一片。
“去我舅家!我舅家在县里!”
“往空地跑!别挤!别挤!”
街上乱哄哄的,根本没人注意到,一个半大孩子正逆着人流往山上钻。
牧尘趁乱溜出了镇子。他回头看了一眼——镇上的人像蚂蚁似的往各个方向涌,尘土扬得老高。他心里沉了沉,脚步却更快了。
他更不知道,自己身后还远远跟着个“尾巴”。
李国强李警官混在人群里,眼睛却一直盯着牧尘那小小的身影。刚才地晃那几下,他第一反应也是护着群众撤离,可余光瞟见牧尘不但没往安全地方跑,反而往山上钻,他心里那根弦“啪”就绷紧了。
“这孩子……”李国强咬了咬牙,把警帽往下压了压,也悄悄脱离了人群,远远跟了上去。
直觉。又是那种该死的直觉。
从警十多年,这种直觉救过他好几次命,也帮他破过不少蹊跷案子。现在,那股熟悉的、毛骨悚然的感觉又爬上来了——有危险,但好像……也有点什么别的东西。
他不敢跟太近,怕被发现,只能借着树木和岩石的遮挡,远远吊着。看着牧尘那小小的背影在荒山野岭里越走越远,李国强心里直打鼓:这黑灯瞎火的,一个孩子跑矿洞去干啥?玩?鬼才信!
矿洞这边,已经没人了。
向猛他们撤了,镇上的人跑了,整座山静得吓人,只有风刮过树梢的“呜呜”声,听着像谁在哭。
牧尘站在洞口,抬头看了看——那块掉下来的大石头把洞口堵了一半,剩下那半边黑咕隆咚的,像怪兽还剩半边嘴没合拢。
他深吸一口气,猫下腰,从石头和洞壁的缝隙里挤了进去。
黑。
进去的一瞬间,牧尘脑子里就剩这一个字。
真黑啊。
外头好歹还有月光,洞里是伸手不见五指的黑,浓得像化不开的墨。
他站在原地不敢动,等眼睛适应了一会儿,才勉强能看见一点模糊的轮廓——凹凸不平的洞壁,地上散乱的碎石。
空气里弥漫着一股怪味。
像是铁锈味,又像是……什么东西烂了很久的腐臭味,还混着一股阴冷的潮气,吸到肺里凉飕飕的。
牧尘打了个寒颤,下意识地攥紧了怀里的碎片。
他慢慢往前挪。脚下坑坑洼洼的,碎石“嘎吱嘎吱”响,在死寂的洞里显得格外刺耳。
每走一步,心里的害怕就多一分。
这洞太深了,好像没有尽头似的。黑暗从四面八方涌过来,把他紧紧裹住,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想起奶奶,想起师父,他想起村里的叔叔婶婶。
平时在村口大树下,他们总爱摸他的头,塞给他一把炒花生或几颗糖。
要是自己真折在这儿了,他们该多难过啊。这个念头一冒出来,牧尘鼻子就有点发酸。
他使劲吸了吸鼻子,把那股酸劲儿憋回去。
不能哭。哭了就更怕了。
而跟在后面的李国强,这会儿心里也在打鼓。
他躲在洞口那块大石头后面,探出半个脑袋往里头瞅。
黑,啥也看不见。只能听见里头隐约传来“沙沙”的脚步声,很轻,很慢,一听就是个孩子。
“真进去了……”李国强眉头拧成了疙瘩。
他犹豫了。进,还是不进?
这矿洞他熟。八十年代初那会儿,物质紧缺,这地方可是个热闹的“黑市”。
他当时还是个刚参加工作的小片警,跟着老所长来查过好几次。
这矿洞他太熟了。八十年代初那会儿,物质紧缺,这地方可是个热闹的“黑市”。
洞里弯弯绕绕的岔路多得是,有些人就躲在岔道里交易粮票、布票,甚至还有倒腾古董的。那时候乱,派出所也管不过来。
可自打黑市慢慢取消了,这洞就被一个姓叶的给占了。
叶老大——提起这名字,李国强牙根就有点痒痒。那是个滚刀肉,手段狠,心思也深。
明面上做些正经买卖,背地里谁知道干些啥勾当。他和师傅老所长盯了那姓叶的好几年,可人家滑得像泥鳅,一直没抓着什么能定罪的把柄。
这矿洞,就是姓叶的一个老窝。里头肯定有见不得光的东西。那孩子怎么偏偏往这儿钻?
李国强心里犯嘀咕。
难道跟姓叶的有关?可一个半大孩子,能跟那种人扯上啥关系?寻宝?不像。玩?更扯淡了。
他想起牧尘那双眼睛。
在镇上碰见时,那孩子眼里有股子说不出的东西,不像一般小孩儿那么透亮,倒像是……藏着很重的心事。
直觉。那股子该死的直觉又来了。
李国强一咬牙,
从腰里摸出手电筒,想了想,又没打开。
这洞他熟归熟,可黑灯瞎火的,一开手电,光柱子能把前面那孩子惊得蹦起来。 他摸了摸配枪——枪套里沉甸甸的,六四式,压满了子弹。虽然觉得用不上,但带着总归安心点。
他深吸一口气,也猫着腰钻进了洞口。
洞里比外头感觉的更阴冷,空气也污浊。
一股子陈年的霉味混着铁锈味扑面而来,还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腥气?李国强皱了皱鼻子,凭着记忆和对地形的熟悉,摸黑往前蹭。
脚下坑坑洼洼的,碎石和废弃的木料到处都是,他走得小心翼翼,生怕弄出动静。
黑暗浓得像墨,只有耳朵里那点“沙沙”的脚步声,成了唯一的指引。四周安静得可怕,能听见自己粗重的呼吸和擂鼓一样的心跳。
他脑子里飞快地过着这矿洞的地图。
主巷道,岔道,废弃的工作面……那孩子走的应该是主巷道,一直往里。
可再往里是什么?他没进去过。老所长当年警告过他们,主巷道深处结构不稳,早就封了,别往里钻。
就在这时,前面忽然亮起一点光。
绿莹莹的,很柔和,不像手电光那么刺眼。它飘在半空中,悠悠荡荡的,形状……形状像一片叶子?
李国强猛地刹住脚步,差点被脚下的碎石绊倒。他使劲眨了眨眼,又往前凑了凑,身子紧紧贴在冰凉潮湿的洞壁上。
没错,就是一片叶子。
发着光的、半透明的叶子,正慢悠悠地飘在前面不远处的黑暗里。而那个叫牧尘的孩子,正仰着头看着那片叶子,好像……在跟着它走?
“这……”李国强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
他当了十几年警察,见过不少案子,可眼前这景象,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发光的叶子?飘在半空?给一个孩子引路?
手电筒还攥在手里,冰凉的金属外壳硌得手心发疼。他强忍着打开手电照个清楚的冲动——不能惊动前面。 案子可以慢慢查,可这孩子要是出点啥事……
李国强咽了口唾沫,感觉后背的冷汗已经把警服里子都打湿了。他关掉了手电筒上那个小小的、差点就按下去的开关按钮。
黑暗重新涌上来,只有前面那点绿莹莹的光,像盏鬼火似的,在深不见底的黑窟窿里,晃晃悠悠地往前飘。
而光下面,牧尘小小的背影,正一步步走向矿洞最深处。
那里,母皇刚把那颗冒着黑气的“伪神树心碎片”彻底融合进体内,满足地打了个滚,肥硕的身躯碾过地面,发出沉闷的“隆隆”声。
整个山洞,又隐隐震动了一下。
洞顶的碎石簌簌落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