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初一的清晨,薄雾还未散尽,空气中弥漫着鞭炮燃放后的硝烟味。向奶奶天不亮就醒了,仔细换上那件只有重要日子才穿的深蓝色棉袄,揣着满怀的期待,踩着晨露往村委会去了——志学走前千叮万嘱,今天一定会打来拜年电话。
老屋里,牧尘麻利地帮奶奶把碗筷收拾干净,心里却像有只小猫在挠。铁蛋昨晚那番关于“白影”的话,像颗种子在他心里发了芽。
他终究按捺不住,跟奶奶说了声“我去找二柱玩”,便一个人悄悄溜出了门,脚步不由自主地朝着村尾方向挪去。
可他万万没想到,自己身后正缀着个专业的“小尾巴”。
机灵鬼二柱早就摸清了牧尘的习性,一大早就猫在向家院外的草垛后,两只眼睛瞪得像铜铃。
果然,看见牧尘一个人鬼鬼祟祟地避开大路,专挑僻静小道往村尾走,二柱的小心思立刻活泛起来:好你个牧尘!又一个人去吃独食!那破地方肯定藏着什么天大的秘密,要么是找到了鸟窝,要么是发现了野果林!
上次的弹珠分你最多,这次居然不叫我!哼,今天我非要抓你个现行!他猫着腰,利用一切可利用的掩护——草垛、土墙、甚至路边的柴火堆,像个小特务般,悄无声息地潜行跟踪。
牧尘对此浑然不觉,满脑子都是铁蛋描述的“飘忽的白影”。他径直走到枯树下,那树如今枝繁叶茂,在晨光中投下大片阴影。他像个小侦探般,蹲下身,几乎把脸贴到地上,仔细研究着绒花覆盖的地面——平整,完好,连个兔子脚印都没有。
“难道铁蛋真是半夜睡迷糊了?”他挠挠头,不甘心地站起身,又钻进了旁边的破屋。
这屋子如今算是旧貌换新颜。在牧尘时不时的“打理”下,蛛网被清除了,灰尘也少了大半。
破桌椅被他擦得能隐约照出人影,歪斜的柜子也被他用小石头垫平了。唯有那张断腿椅子,他尝试了各种方法——用绳子绑,找木楔塞——最终都以失败告终,此刻正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瘫在角落,仿佛在无声地控诉着他的手艺。
他像个巡查自己领地的国王,背着手在屋里踱了一圈,目光如炬。嗯,东西都在原位,没人动过。
他深吸一口气,迈进里间的卧室。掉落的柜门依旧乖乖地倚在墙边,角度都没变。他的目光最终像探照灯一样,聚焦在那个老旧的梳妆台上——等等!
他心里“咯噔”一下,像是被人敲了一记闷锣。
那面水银剥落大半的镜子,上次他来时,另外半块碎镜片是他央求王建国帮忙,用木条小心嵌框固定上去的。
他清楚地记得,拼接的缝隙处有几道明显的裂纹。而此刻,那镜面……竟光滑如初,浑然一体,仿佛从未破碎过!
而此刻……那镜面竟光滑如新,严丝合缝,连条头发丝细的缝都找不到!在从破窗透进的微光下,甚至能模糊地映出他惊愕的小脸!
活见鬼了?! 谁有这本事?田螺姑娘吗?还是……他不敢往下想了。
就在他心神俱震,伸出一根手指,颤抖着想去触碰那诡异完好的镜面时,身后突然传来“咔嚓”一声脆响!在这死寂的破屋里,这声音无异于平地惊雷!
牧尘浑身的血液“唰”地一下涌向头顶,脸色瞬间变得比外面新贴的春联还白。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头皮一阵发麻。铁蛋的话在他耳边嗡嗡作响……白影……真的是白影来了?可……可太阳都出来了啊!说好的鬼怕日光呢?老人们的经验不灵了?
“妈呀!”他吓得魂飞魄散,脱口而出,整个人僵得像根冻硬了的冰棍,连眼珠子都不敢转了。
紧接着,他感觉肩膀一沉——一只手搭了上来!冰凉倒是不冰凉,甚至还带着点体温,但这触感在极度惊恐中被放大了无数倍!
完了完了!
鬼搭肩了!
村子里王老头讲的鬼故事像走马灯一样在他脑子里疯狂旋转——鬼拍肩,莫回头,回头一口阴气吹灭你肩上阳火,三盏灯一灭,人就成替死鬼了!他仿佛已经看到自己口吐白沫、脸色铁青倒在地上的惨状……晨晨……哥哥以后不能再陪你玩了……
“尘……”
一个极其熟悉、带着点试探意味的声音刚冒出来一个字,就被牧尘那堪比被踩了尾巴的猫的尖叫声硬生生打断:“啊——有鬼啊!!!”
他双眼紧闭,求生本能战胜了一切,也顾不上什么招式,胳膊肘猛地向后全力一挥!心里只有一个念头:跟你拼了!
“咚!”一声闷响。
手肘结结实实地撞上了某个目标,触感有点软,还有点……q弹?跟他想象中鬼魂该有的虚无缥缈或者冰冷刺骨完全不同。
这鬼……手感还挺实在?
牧尘感觉不对劲,壮着胆子,把眼睛睁开一条细缝。只见二柱龇牙咧嘴地蹲在地上,双手死死捂着肚子,一张小脸疼得扭曲成了包子褶,眼泪都在眼眶里打转了。
他抬起头,用混合着痛苦、委屈和愤怒的眼神瞪着牧尘,从牙缝里挤出控诉:
牧......尘!你......你想杀人灭口啊!我的......早饭都快被你顶出来了!
二柱?!怎么是你!牧尘又惊又窘,脸一下子涨得通红,赶紧上前扶他,你......你鬼鬼祟祟跟在我后面干嘛?还不出声!人吓人吓死人你不知道啊!我还以为是......他及时刹住车,没好意思把字说出来。
我......我还想问你呢!二柱借着他的力道站起来,依旧揉着肚子,吸着凉气抱怨。
就在这时,他的目光无意间扫过那个梳妆台,突然愣住了,连肚子疼都忘了,指着镜子结结巴巴地说:等、等等!这镜子......这破镜子上次来不是碎成两半了吗?王叔还用木头框子钉来着,咋......咋变得这么完整了?这地方......这地方还真有田螺姑娘啊?
牧尘心里一紧,连二柱都注意到了!他支支吾吾地想搪塞过去:可能......可能是你看错了吧?
我看错了?二柱的音调扬了起来,也顾不上肚子了,凑到镜子前左看右看,不可能!上次我还说这破镜子照人都歪歪扭扭的,我记得清清楚楚!这......这绝对有问题!牧尘,你老实交代,你老是偷偷跑来,是不是就是因为这里有古怪?
两个少年在空旷破败的屋子里大眼瞪小眼,一个惊魂未定拍着胸口顺气,一个揉着肚子龇牙咧嘴却又满心好奇。
而那面光滑如初、透着诡异的镜子,正默默地映照着这幕令人啼笑皆非又暗藏玄机的场景。
牧尘知道,想要糊弄过去,恐怕没那么容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