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处默推着轮椅,两人缓缓穿过雾气渐散的巷子,回到大唐地界。
李泰感觉身上的头痛似乎减轻了不少。
听了李泰的讲解,程处默忍不住感慨道:“我的天,原来就是开头和末尾那点酒不能喝。就这么简单?”
李泰坐在轮椅上,闻言轻轻摇头,脸上露出一丝复杂的神色,既有后怕,更有一种洞悉了奥秘的清明。
“确实很简单,但是知道为什么就不简单了。”
“‘掐头去尾’这四个字,说起来简单,但‘为何要掐头去尾’?‘头’中究竟有何物能伤人?‘尾’为何味劣?这背后的道理,才是关键。”
“若非小郎君以仙家学识点破其中关窍,单凭我等在此间凭空揣摩,便是想破了头,恐怕也难明其理,只会将其归咎于鬼神莫测之机。”
程处默想了想,深以为然地点点头:“殿下说的是。要不是小郎君告诉咱们,那‘头酒’里有毒人的杂质,咱们只会觉得这‘蒸馏之法’邪门,酿出的酒有毒。谁敢再轻易尝试?”
“说不定就直接把这法子当成‘禁忌之术’,彻底废弃了。”
这话还真不是胡说,经历这次毒酒事件,大唐人就会产生这种酿酒法有毒的观点,断了用这种蒸馏法酿酒的念头,以后恐怕也难以产生蒸馏酿酒法了。
李泰回头望了一眼那幽深的巷口,心有余悸地说道:“今日方知,仙家之术,看似玄妙,实则皆有法度可循。然这法度,往往就在这些细微关键之处。”
“差之毫厘,谬以千里。一着不慎,非但前功尽弃,更可能断送一门学问的前程。此次……我等真是侥幸啊!”
“殿下,那咱们接下来……”程处默问道。
“回去!”李泰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先将掐头去尾之法,以及这医用酒精的炼制要诀,详加记录,反复验证。待此法纯熟,再呈报父皇,于将作监设坊专司此事。此次,定要步步为营,不能再有丝毫差池。”
这一次的教训,让他对“格物”二字,有了更深的敬畏。
回到宫中,爱子心切的李世民马上来询问此事,得知有毒的是头酒,而李泰喝得不多,并无大碍,这才放心了。
知道这种蒸馏酿酒法是可行的,甚至还能制出医用酒精,李世民也很高兴。
虽然也很期待着大唐的美酒和医用酒精早日问世,但仍令李泰先休息几日,待身体无恙后,才有精力为酿酒之事操劳。
……
晨光熹微,东宫重檐上的鸱吻还隐在暗蓝色的天幕中,殿前青石铺就的广阔广场上,寒意凛冽。
近百名东宫属官、侍卫、有品级的内侍宫女,按文武品阶,列成数个肃穆的方阵,鸦雀无声。
他们呼出的白气在清冷的空气中氤氲成一片。
不同于往日的松散,今日这队列,透着一股令人屏息的整齐与紧绷。
沉重的殿门被两名内侍缓缓推开。
太子李承乾的身影出现在门口。
他未着太子常服,反而穿了一身玄色紧袖胡服,腰束革带,脚踏乌皮靴,步伐沉稳有力,走到众人面前,目光如电般扫过众人。
“参见太子殿下!”众人齐声躬身行礼,声音在空旷的广场上回荡。
李承乾微微抬手,并未如往常般说“平身”,而是沉默片刻,让那肃静的压力弥漫开来。
他深吸一口寒冷的空气,猛地举起右臂,握拳过肩,动作带着一种陌生的、极具煽动性的力量,声若洪钟地吼道:
“励精图治!”
这声呼喊石破天惊,打破了宫廷黎明的静谧。
下方众人明显愣了一下,尤其是前排的詹事府丞王仁表,他眼皮跳了跳,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太子左庶子杜正伦,只见杜正伦也是眉头微蹙。
但殿下昨日已严令,无人敢怠慢。
在几名事先被叮嘱过的侍卫带领下,众人只得硬着头皮,学着李承乾的样子,右拳捶胸,参差不齐地回应:
“忠……忠君报国!”
声音起初有些杂乱,带着迟疑。
李承乾眉头一皱,显然不满,再次用尽全力,脖颈青筋都隐隐浮现,嘶声喊道:“大声点!都没吃饱饭吗?夙兴夜寐!”
这一次,声音整齐洪亮了许多,捶胸的闷响也汇聚起来:“不负圣恩!”
“同心同德!”
“光耀东宫!”
三遍口号喊毕,一些年老文官已微微气喘,脸色发白。
宫女们更是脸颊绯红,不知是冻得还是羞得。
李承乾满意地看着下方终于显得“群情激昂”的队伍,开始了他的晨训:
“诸位,一日之计在于晨。尔等食君之禄,担君之忧……”
他的声音高亢,不再是往日温和的训导,而是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和鼓动性。
……
不远处,廊下,两名负责洒扫的老年宦官缩着脖子,远远瞧着这景象,低声嘀咕。
“王内侍,您老见识多,这……这唱的是哪一出啊?殿下这身打扮,这……这喊打喊杀的……”年轻些的宦官惴惴不安地问。
被称作王内侍的老宦官叹了口气,摇摇头:“嘘……慎言!我在宫里四十多年,也没见过这场面。瞧着……倒有几分军中点卯的架势,可这又是捶胸又是口号的……”
“唉,殿下近来……心思愈发难测了。赶紧干活,莫要多看,莫要多问!”
广场上,李承乾的训话已近尾声。
他最后总结道:“……今日各司其职,恪尽职守。旬考在即,功过簿上,望诸位皆能评‘上’等,莫要落了‘下’等,届时休怪孤不讲情面。散!”
众人如蒙大赦,齐齐躬身:“谨遵殿下教诲!”
然后才依序默默散去,只是那气氛,再无平日的从容,反而弥漫着一种紧张的怪异感。
李承乾独自站在台阶上,望着迅速散去的人群,感受着刚才那“令行禁止”的氛围,嘴角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笑意。
他握了握拳,心中暗道:“团队激励术果有奇效。假以时日,这东宫,必能如臂使指。”
他却不知,他这套“仙境管理学”,在众多恪守礼法的东宫旧臣心中,已然掀起了怎样的波澜。
左庶子杜正伦回到值房,对等候的詹事府丞王仁表苦笑一声:
“王兄,殿下这般……标新立异,恐非储君之福啊。晨起呼喝,状若武夫,成何体统?”
王仁表亦是忧心忡忡:“是啊,还有那‘功过簿’,日日考评,弄得人心惶惶。殿下……似乎愈发急切了。”
而这一切,沉浸在新式管理术初见成效喜悦中的李承乾,浑然未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