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里消毒水的气味依旧刺鼻，但此刻吸入楚峰肺中，却带着一种冰冷的、铁锈般的味道。专案组工作人员离去时那意味深长的一瞥，和林小雪带来的关于赵强试图销毁证据的爆炸性消息，像两股冰冷的铁流，在他体内冲撞、激荡，让他浑身紧绷，伤口下的肌肉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李建新妻子那张转账记录，像一枚毒刺，深深扎入他的思绪，预示着风暴的等级正在急剧提升。
那条短信，如同鬼魅，在他脑海中盘旋。是谁？是敌是友？转移的是什么证据？是李建新的罪证，还是能救命的稻草？这迷雾重重的棋局，每一步都暗藏杀机。他感觉自己像狂涛中的一叶孤舟，看似被浪头推上了波峰，实则脚下是更深不可测的漩涡。
时间在焦灼的等待中缓慢流逝，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窗外的天色由昏黄彻底沉入墨黑，城市的灯火次第亮起，映在病房冰冷的玻璃上，模糊而疏离。楚峰毫无睡意，耳朵捕捉着走廊外任何一丝不寻常的动静。警卫的脚步声规律而沉重，像钟摆一样敲打着他紧绷的神经。
接近午夜时分，走廊外突然传来一阵极其急促、杂乱而沉重的脚步声，完全不同于平时的巡逻节奏，中间还夹杂着压抑的、急促的低语和某种金属物品碰撞的轻微声响。楚峰的心脏猛地缩紧，他像猎豹般悄然滑下床，赤脚贴到门后，屏住了呼吸。
脚步声在他的病房门口略一停顿，似乎有人在快速低语确认房号，随即并未停留，而是径直朝着走廊另一端——那间他之前被省纪委郑主任和马副主任审讯过的特殊讯问室方向——快速涌去！紧接着，是钥匙急促插入锁孔、铁门被猛地拉开又迅速关上的闷响，然后，一切声响都仿佛被那扇厚实的铁门吞噬了，走廊里陷入一种死寂般的宁静。
但这种宁静，反而比之前的嘈杂更令人窒息。楚峰的心跳如擂鼓，一股强烈的预感攫住了他——出大事了！而且是针对与他案件核心相关人物的大事！是周远航？还是……刚刚离开不久的李建新？！那个转账记录的阴影，瞬间放大，笼罩心头。
他轻轻拧开病房门的一条缝隙，冒险向外窥视。走廊里空无一人，但尽头那间讯问室门口，赫然多了两名他从未见过的、身着深色作训服、身姿笔挺、眼神锐利如鹰隼的陌生守卫！他们的站姿和气息，与医院的警卫乃至普通警察截然不同，带着一种经过特殊训练的、冰冷的职业煞气。是武警？还是更高级别的内卫人员？
就在这时，一阵压抑的、却又无法完全抑制的咆哮声，隐约穿透了厚厚的门板，传了出来！那声音充满了惊怒、恐惧和绝望，虽然模糊，但楚峰依稀能辨认出——是周远航的声音！
“……你们不能这样！我要见韩市长！我要打电话！这是诬陷！是阴谋！”
声音戛然而止，像是被人强行扼住了喉咙。
楚峰轻轻掩上门，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心脏狂跳不止。周远航被控制了！而且是以如此强硬、如此迅雷不及掩耳的方式！看来，专案组已经掌握了足以撕破周远航所有伪装的铁证！陆明书记和省委的决心，比他想象的更坚决、更猛烈！
然而，这股风暴会只席卷到周远航这一层吗？李建新呢？那个刚刚还在他面前表演“痛心疾首”的县长，他现在在哪里？在做什么？那条指向他妻子的转账记录，像达摩克利斯之剑，悬在所有人的头顶。
后半夜，楚峰在极度疲惫和紧张中半睡半醒。天快亮时，走廊外再次传来动静，这次是多人离去的脚步声，沉重而迅速。他再次凑到门缝边，看到那两名特殊守卫已经消失，走廊恢复了平静，但空气中弥漫的那种无形的紧张感，却久久不散。
清晨，护士来送药和早餐时，眼神躲闪，动作比平时匆忙了许多，不敢与楚峰有任何多余的交流。医院里的气氛，明显不同了。一种山雨欲来风满楼的压抑，笼罩着每一个角落。
上午九点刚过，病房门被敲响。这次进来的，是两位神情严肃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但眼神却异常明亮锐利的中年男子。楚峰认得其中一位，是省委专案组的核心成员之一，姓张，之前与他有过简短接触，作风硬朗，不苟言笑。另一位年纪稍长，气度沉稳，不怒自威，楚峰不认识，但感觉其地位似乎在张组长之上。
“楚峰同志，打扰你休息了。”张组长开口，语气比之前任何一次都更显凝重，“这位是省纪委副书记，孙书记，专案组的总负责人。”
省纪委副书记！楚峰心中一震，连忙想要起身。
孙书记摆了摆手，示意他不用动，自己在床边的椅子坐下，目光平和却极具穿透力地看向楚峰：“楚峰同志，你的伤势恢复得怎么样？”
“谢谢孙书记关心，好多了。”楚峰谨慎地回答。
孙书记点了点头，没有过多寒暄，直接切入主题，声音低沉而有力：“楚峰同志，经过专案组连日来的艰苦奋战，以及在清风市委，特别是陆明同志的坚决支持和配合下，针对韩树森、周远航等人严重违纪违法案件的调查，已经取得了突破性、决定性的进展！”
每一个字，都像重锤敲在楚峰心上。他屏住呼吸，等待着下文。
孙书记从随身携带的公文包里，取出一个厚厚的档案袋，打开，里面是密密麻麻的文件、照片和U盘。他抽出几张照片，递给楚峰。
照片有些模糊，显然是偷拍，但内容却触目惊心！一张是周远航和一个脑满肠肥、戴着粗金链子的男人（楚峰认出是钱卫东）在某个隐秘会所包厢里，面前桌上堆着成捆的现金；另一张是韩树森的妻弟与钱卫东在豪华车旁握手，背景是“县三建”的办公楼；还有几张是银行流水截图，清晰显示有巨额资金从“县三建”关联账户，流入数个境内外神秘账户，最终又有部分资金辗转流入了一个署名“李王氏”（李建新妻子）的账户，时间、金额，与楚峰之前看到的那张转账记录完全吻合！
“这是……”楚峰的手微微颤抖。
“这是钱卫东，也就是‘县三建’的实际控制人，在强大的政策攻心和确凿证据面前，被迫交代出来的部分核心证据。”孙书记的语气带着冷冽的寒意，“他为了自保，几乎交代了所有问题。包括如何通过周远航攀上韩树森的关系，如何进行利益输送，如何围标串标，如何暴力胁迫，以及——如何通过韩树森的妻弟，向某些关键人物，包括苍远县县长李建新的配偶，进行‘感情投资’和封口费！”
“李县长他……”楚峰感到喉咙发干。
孙书记的目光锐利如刀：“李建新的问题，非常严重，而且性质恶劣！他不仅在经济上不清不楚，更关键的是，在周远航、韩树森等人胡作非为、严重侵害群众利益的过程中，他身为县长，非但没有履行监管职责，反而或明或暗地提供便利，甚至主动索贿，充当保护伞！尤其是在花谷事件中，他明知周远航、赵强要采取极端暴力手段，却选择了默许和纵容，事后还企图帮助掩盖真相！这是严重的渎职和背叛！”
楚峰脑海中闪过李建新昨天那副“委屈无奈”的嘴脸，一股巨大的恶心和愤怒涌上心头。无耻！简直是官场败类！
“那……李县长现在？”楚峰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怒火。
孙书记和张组长对视一眼，孙书记的眉头微微皱起，语气变得异常沉重：“今天凌晨，在我们专案组同志依法对李建新进行留置审查，并出示部分初步证据后，李建新情绪激动，突发大面积心肌梗死，经抢救无效……已经死亡。”
“死了？！”楚峰失声惊呼，浑身剧震，几乎从床上弹起来！这个消息，比周远航被控制更让他感到震惊和……一种难以言喻的寒意！李建新死了！在这个关键时刻，以这样一种方式死了！是意外？还是……灭口？或者，是承受不住压力下的自我了断？无论哪种可能，都让这起案件瞬间蒙上了一层更加扑朔迷离、更加凶险诡异的色彩！
“死亡原因，正在由省公安厅和省检察院的法医专家联合进行严格鉴定。”孙书记的语气恢复了冷静，但眼神深处依旧带着凝重，“但无论如何，李建新的死亡，不会影响整个案件的查处。恰恰相反，这更说明了本案的复杂性和涉案人员的猖獗程度！韩树森、周远航等人编织的这张腐败网络，盘根错节，危害极大！必须连根拔起，彻底清除！”
孙书记的声音斩钉截铁，带着一股肃杀之气：“楚峰同志，你在整个事件中，坚持原则，敢于斗争，承受了巨大的压力和委屈，经受住了考验！你是好样的！省委主要领导同志，对你是关心的，也是肯定的！现在，案件进入了最关键的攻坚阶段，需要你继续配合专案组，把你所知道、所掌握的情况，毫无保留、实事求是地讲清楚！特别是关于李建新在日常工作中的异常表现，以及你可能察觉到的，他与周远航、韩树森之间的不正当往来线索。这对于我们彻底查清案情，还原事实真相，至关重要！”
楚峰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着内心的惊涛骇浪。李建新的突然死亡，像一块巨石投入水中，激起的涟漪远超想象。他意识到，自己接下来的每一句证词，都可能产生深远的影响。他必须更加谨慎，更加客观。
“孙书记，张组长，我明白。”楚峰挺直脊梁，目光坚定，“我一定全力配合组织调查，如实反映我所了解的一切情况。我对我说过的每一句话负责。”
接下来的几个小时，楚峰在孙书记和张组长的主持下，开始了极其详细、严谨的询问。他摒弃了个人的好恶情绪，尽可能客观地回忆并陈述了与李建新、周远航等人工作接触中的细节，特别是几次关键决策会议上李建新的暧昧态度、对周远航的纵容，以及在一些项目审批、资金拨付中可能存在的异常迹象。他没有添油加醋，也没有刻意回避，只是将事实平铺直叙。
在整个询问过程中，楚峰能清晰地感觉到，专案组掌握的情况，远比他想象的更多、更深入。他们的问题极具针对性，显然已经构建了相当完整的证据链。李建新的死亡，虽然增加了变数，但似乎并未能阻挡调查的铁蹄。
询问接近尾声时，孙书记合上笔记本，看着楚峰，语气缓和了一些：“楚峰同志，你的配合很有价值。安心养伤，组织上会对你今后的工作，有妥善的安排。清风市，乃至整个地区的政治生态，需要一次彻底的风暴来涤荡！这股歪风邪气，必须刹住！”
专案组离开后，楚峰一个人躺在病床上，身心俱疲，却毫无睡意。李建新的死，像一片巨大的阴影，笼罩在他的心头。这起案件，已经远远超出了简单的贪腐范畴，充满了血腥和阴谋的味道。韩树森的势力网，到底有多深？李建新的死，是终点，还是另一个更恐怖谜局的开始？
就在这时，他的手机再次震动，又是一条来自陌生号码的短信，内容更加简短，只有四个字：
“小心灭口。”
楚峰的瞳孔骤然收缩，浑身的血液瞬间冰凉！灭口？针对谁？是针对已经死去的李建新？还是……针对他这个最重要的活口证人？！这条短信，是警告，还是恐吓？亦或是……新一轮阴谋的开始？
他猛地望向病房门口，那两名熟悉的警卫依旧站在那里，但此刻，他们的身影在楚峰眼中，却似乎变得不再那么可靠。巨大的危机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从四面八方涌来，将他紧紧包裹。他知道，最危险的时刻，或许才刚刚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