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帝崩逝的噩耗自北境传至,击碎了全军最后一丝希冀;故都上京已被敌军铁蹄踏破,昔日巍峨宫阙沦为焦土;无数将士魂牵梦萦的家园,亦在烽火硝烟中化为断壁残垣,不复存在。
当这三则足以摧垮人心的消息,宛若最恶毒的谶语般从营垒角落悄然蔓延,最终在数十万金军大营中彻底传开时,那根曾支撑着这支铁血之师转战千里的最后精神支柱,在无数双颤抖的眼眸注视下“啪”地应声崩断。
起初只是营垒边缘的零星骚动。那些家在北方州县的士兵,攥着手中磨得发亮的族徽,面色惨白地悄然收拾仅有的行囊,借着浓重夜色避开巡逻哨卫,悄然脱离大队,而后如脱缰野马般疯也似地向北奔逃。他们心中燃烧着唯一执念——要去探查日夜思念的家园是否尚存片瓦,要去寻觅战火中失散的妻儿踪迹,哪怕迎接自己的是最坏结局。
然而短短数个时辰后,这零星骚动便如燎原之火般迅速蔓延,最终演变为席卷整个大营的大规模哗变。兵刃碰撞声、怒骂声与哭嚎声交织,昔日纪律严明的营盘转瞬沦为混乱泥潭。
既失最高统帅号令,又无明确战略目标指引,各部族首领与将领齐聚中军大帐,围绕军队去向爆发了面红耳赤的激烈争执,甚至拔剑相向,昔日袍泽之谊荡然无存。
主战派将领拍案而起,主张即刻整合残部北上,不惜一切代价收复上京故都;保守派则认为应暂且避其锋芒,挥师南下劫掠宋国州县,以掠夺物资作为新的立足据点;更有甚者彻底丧失斗志,瘫坐帐中,只求率本部族逃回水草丰美的茫茫草原,从此不问世事另谋生路。
曾被奉为圭臬的忠诚与铁律,在亡国灭种的深切恐惧面前,变得如废纸般分文不值,每个人心中只剩最原始的求生欲望。
这支前几日还旌旗蔽日、气势汹汹,誓与宋军在疆场决一死战的钢铁之师,仅一日之内便因内部分歧与恐慌开始土崩瓦解,溃散士兵如潮水般向四方涌去。
金兀术在一阵剧烈头痛中苏醒,挣扎着坐起身,映入眼帘的正是这幅令人绝望的末日图景,一股彻骨寒意瞬间从脚底蔓延至全身。
他望见父亲完颜阿骨打的冰冷遗体安放在中军帐中央,盖着褪色的金丝战袍;望见营垒中士兵互相抢夺物资,甚至自相残杀的混乱场面;望见那些曾对他俯首帖耳、誓死追随的将领,此刻正以疑虑与绝望交织的目光注视他,眼中再也不见往日敬畏。
他胸中涌起滔天怒火,想嘶吼着喝止这一切,想拔出腰间佩刀斩杀数名乱兵以儆效尤,想凭仅剩威望重振军心、挽回败局。
然而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却只发出几声嗬嗬的、宛若破旧风箱被强拉般的异响,身体虚弱与内心绝望让他连发声都异常艰难。
他清晰知晓,一切都晚了,大金国气数已尽、大势已去,再也无法挽回。
大金国,这个由祖父辈浴血奋战一手缔造,曾在北方草原强盛一时、威慑四方的帝国,竟这般在他眼前、在他手中,一步步走向彻底覆灭,化为历史尘埃。
他并非被宋军刀枪直接击溃,也非败给疆场蛮力交锋。
他是被那个素未谋面、却运筹帷幄的宋国皇帝,以精妙智谋与布局一步步引向绝境,最终被活活算计至死,落得国破家亡的凄惨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