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策三年,秋,洛阳。
魏国皇宫,嘉福殿内,气氛凝重得如同殿外铅灰色的天空。一场决定天下命运的朝会,正在这里进行。
年仅十九岁的魏帝曹芳高踞御座,却如同一个精致的木偶,目光有些空洞地望着下方。真正的权力中心,位于御阶之侧,那张新设的鎏金座榻之上——大将军、录尚书事,司马昭。
三年前,其父司马懿溘然长逝,其兄司马师以雷霆手段稳住局势,承袭权位。然而不过两年,司马师便因目疾恶化及征淮南毋丘俭时的旧伤复发,随之病薨。如今,这掌控曹魏天下的沉重权柄,便落在了年仅三十余岁的司马昭肩上。
他面容继承了司马家的鹰视狼顾之相,只是比起其父的深藏不露,其兄的阴鸷凌厉,他更多了几分刻意彰显的锐气与不容置疑的强势。
此刻,他正手持一份来自陇西的紧急军报,声音冷峻,回荡在寂静的大殿中。
“……伪汉姜维,遣其将句安、李歆,率兵数千,犯我洮西,掳我边民,毁我屯田营寨。此等行径,猖狂至极!”司马昭将帛书重重掷于御案之前,目光如电,扫过满朝公卿,“更兼细作来报,伪帝刘禅,常驻其伪都‘兴元府’(原南郑),秣马厉兵,广积粮秣。其麾下‘龙渊军’日夜操练,‘天工院’匠作不息。尔等还以为,蜀寇仅满足于窃据陇西一隅吗?”
殿内一片沉寂。经历过高平陵之变、淮南二叛以及三年前略阳惨败的老臣们,早已学会了在司马氏的目光下保持缄默。
片刻,老臣王肃出列,缓声道:“大将军,蜀人虽狡,然我大魏据中原之富,带甲百万。邓艾在雍凉推行屯田,颇有成效,陇右防线已固。伪汉纵然有心,怕也无力再掀起大战。些许边衅,或可遣一上将御之,不必……”
“不必兴师动众?”司马昭打断了他,嘴角勾起一丝冷峭的弧度,“王公何其迂也!岂不闻‘卧榻之侧,岂容他人鼾睡’?刘禅,非复昔日阿斗!此人自长坂坡妖异觉醒,内平南中,外夺我陇右,杀我大将,其志岂在偏安?”
他霍然起身,步至殿中悬挂的巨幅舆图前,手指重重地点在长安的位置:“他要的是这里!”随即,手指猛地划向洛阳,“更是这里!他要效仿光武,中兴他那早已该死的伪汉!”
声音激昂,带着一种刻意煽动起来的愤怒与决绝。
“先帝(曹叡)在时,武侯亦未能撼动我国本分毫。今刘禅小儿,侥幸得志,便欲效螳臂当车乎?”一名宗室老将嘟囔道,声音虽不大,但在寂静殿中却格外清晰。
司马昭猛地回头,目光锁定那名老将,却没有立刻发作,只是语气变得愈发沉冷:“今时不同往日。诸葛亮用兵,尚存仁恕,以求稳扎稳打。而刘禅……此人用兵,奇正相合,诡谲难测,更兼其麾下姜维、王训、句安等辈,皆乃虎狼之徒,亡命之辈。三年前略阳之败,教训犹在眼前!若再放任其坐大,待其整合陇右,打通秦陇蜀道,则关中危矣!中原危矣!”
他再次面向群臣,声音拔高,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故,本将军决意,不能再坐视蜀寇喘息!当趁其新得之地未稳,国力未至巅峰,先发制人,以泰山压顶之势,一举摧垮其北伐根基!”
此言一出,满殿皆惊。先发制人,大举伐蜀?自曹操赤壁败后,魏国对南方多以战略防御为主,主动发起灭国级别的大规模攻势,已是数十年来未有之事!
“大将军!”太尉蒋济颤巍巍出列,他是司马懿时代的重臣,资历极老,“国力方经恢复,淮南虽平,然民心未附。骤然兴数十万之师,深入山险之国,若……若有不测,恐伤国本啊!不如效武皇帝(曹操)故事,据险而守,待其生变……”
“待其生变?”司马昭冷笑一声,“蒋太尉,我们要等到何时?等到刘禅将那‘开山雷’用于凿通所有险隘,将其大军毫无阻碍地运至关中城下吗?”
“吾意已决!”司马昭不再给任何人反对的机会,他转向御座上的曹芳,微微躬身,语气却毫无请示之意,“陛下,蜀寇不灭,国无宁日。臣,司马昭,请旨伐蜀!”
曹芳嘴唇翕动了一下,在司马昭那极具压迫感的目光下,最终只微弱地吐出两个字:“……准奏。”
“谢陛下!”司马昭直起身,目光瞬间变得锐利如刀,开始发布一连串的命令。
“钟毓!”
“臣在。”
“命你为镇西将军,总督中路大军,出斜谷,直逼汉中门户阳安关!此为明路,需大张旗鼓,吸引伪汉主力!”
“臣,领命!”
“邓艾!”
“臣在。”正是三年来在陇西与姜维、王训反复拉锯,成功稳住阵线的邓艾。
“命你为安西将军,总督西路大军,出狄道,攻陇西!你的任务是牵制住姜维、王训,使其无法回援汉中!”
“臣……领命。”邓艾的回答略显迟疑,他似乎对这般分兵大举的策略仍有疑虑,但在司马昭的目光下,未能多言。
“州泰!”
“末将在!”一员悍将应声出列。
“命你为征蜀护军,总督东路偏师,出于午谷,奇袭汉中腹地!此为奇兵,需隐秘疾进,打乱蜀寇部署!”
“末将定不辱命!”
一道道命令发出,一个庞大的、三路并进的伐蜀战略雏形,展现在所有朝臣面前。兵力调动,粮草筹措,民夫征发……整个帝国的战争机器,开始发出沉闷的轰鸣。
看着麾下将领纷纷领命,司马昭眼中闪过一丝炽热的光芒。他不仅仅是为了消除外患,更是要通过这场灭国之战,彻底树立他司马昭在魏国无人可及的权威,完成父兄未竟之业,为那最终的“天命所归”……铺平道路。
他再次望向舆图上那片被标记为“汉”的西南之地,心中默念:
“刘禅……且看是你续写汉祚,还是我司马昭……成就千秋霸业!”
退朝的钟声响起,群臣神色各异地鱼贯而出。沉重的宫门缓缓关闭,将洛阳秋日的肃杀之气,锁在了这帝国的权力中心。
而战争的阴云,已随着司马昭的决心,悄然弥漫,向着西南方向的汉中与益州,滚滚压去。
风,起于青萍之末。
浪,成于微澜之间。
一场决定三国终局的终极风暴,就此拉开了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