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羽抬起头，精准地对上了秦清月那双略微收敛了笑意的眼睛。
那眼神里没有责备，没有不耐，只是一种纯粹的、让人脊背发凉的审视。
周羽僵住。
完了。
我说错话了？还是吃相太难看了？
‘难道说试用期第一天，我的饭桶属性就暴露了，会不会直接被开除？’
一连串的灾难预想在周羽脑中炸开，她脸颊的温度瞬间飙升，烫得几乎能煎熟一个鸡蛋。
她赶紧将嘴里最后一口食物用力咽下，差点把自己噎住。
秦清月用餐巾慢条斯理地擦了擦修长的手指，每一个动作都透着赏心悦目的优雅。
她好整以暇地看着周羽，身体向后靠在椅背上，拉开了一点距离。
这个细微的动作，却让周羽感受到了无形的压迫感。
“哦？那你是什么意思？”
秦清月的声音平平淡淡，听不出情绪。
“意思是陪我吃饭，委屈你了？”
周羽：“不不不！当然不是！”
周羽的头摇得快要飞出去了，像一个被拧紧了发条的拨浪鼓。
“我就是……就是觉得这太丰盛了，跟我以前吃的……完全不一样！”
她情急之下，脱口而出。
“我不配。”
最后三个字，轻得几乎听不见，却带着一股子连她自己都嫌弃的卑微。
秦清月挑了挑眉，身体微微前倾。
“你以前吃什么？顿顿满汉全席？”
周羽想也不想地反驳。
“哪儿啊！”
“我吃的是馒头咸菜大锅粥套餐！福利院特供豪华版！”
话音落地的瞬间，周羽恨不得当场咬掉自己的舌头，再找个地缝钻进去，用水泥把自己封死。
‘我提这个干嘛！卖惨吗？
哪个老板会喜欢听员工卖惨啊！这不是在给人添堵吗！’
然而，秦清月的反应却完全出乎她的意料。
她没有露出任何厌烦或者同情的神色，反而像是发现了什么新大陆，眼中闪过一丝纯粹的好奇。
“福利院的早餐是什么样的？”
她的语气很平和，就像在讨论今天的天气，或者一道菜的做法。
这种不带任何怜悯的纯粹好奇，反而让周羽紧绷到快要断裂的神经，奇迹般地松弛了下来。
“咳，就是……”
她清了清嗓子，有点不太好意思地比划起来。
“白面馒头，很大，管饱。然后是一大锅白粥，稀得能照出人影。最后是一大盆咸菜疙瘩，谁的筷子使得快，谁就能多夹两块。”
周羽描述着，思绪好像真的回到了那个烟火缭绕、人声鼎沸的战场。
“有时候食堂阿姨心情好，会给我们煮鸡蛋，一人一个。为了防止有人耍赖多拿，她会用红笔在每个鸡蛋上画个圈做记号。”
秦清月单手托着下巴，听得格外认真。
“用红笔画圈？为什么不直接发到每个人的手里？”
周羽来了精神。
“老板你这就有所不知了！”
“总有那么几个皮猴子想浑水摸鱼多拿一个，画了圈就赖不掉了！”
周羽解释道：“主要是人多，闹哄哄的，大家一起吃，热闹。”
她想起了那个拥挤的小食堂。
想起了孩子们会把自己的馒头掰一半，塞给旁边哭鼻子的弟弟妹妹。
也会因为争抢最后一块咸菜而吵得面红耳赤，但下一秒，又能勾肩搭背地跑出去疯玩。
那样的场景，和眼前这个空旷、安静、华丽得能直接拍电影的餐厅，简直是两个截然不同的世界。
秦清月安静地听着，脑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一群高矮不一的小萝卜头，围着一张长长的木桌，叽叽喳喳争抢食物的画面。
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景象。
她的童年，安静，规律，平凡，普通。
甚至有点无聊。
无聊到，回忆起来都是一片模糊的空白。
“听起来，你在那里过得很快乐。”秦清月说。
“那当然！特别开心！”
一提到这个话题，周羽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星被点燃了，亮得惊人。
或许是秦清月今天穿得太过休闲，又或许是她始终没有拿出老板的架子，一顿早饭的工夫，周羽那根名为“敬畏之心”的弦，早就崩得七七八八了。
她的话匣子，这下彻底刹不住车了。
“我们那就是一个大家庭！院长妈妈就是我们所有人的妈！”
“食堂阿姨的勺子虽然抖，但心眼不坏！”
秦清月捕捉到了一个有趣的关键词。
“勺子抖？”
“对啊！”
周羽一拍大腿，激动地解释。
“食堂阿姨的祖传绝技！打菜的时候，一勺子舀起来满满的肉，手腕在锅边轻轻一颠，一抖！肉就全掉回锅里了，最后到你碗里的，就只剩点汤汁和几片菜叶子！”
秦清月唇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意。
原来全世界的食堂阿姨，都是统一培训上岗的。
周羽完全没察觉到老板的笑意，继续兴致勃勃地分享着她的“宝藏”回忆。
“我们穿的衣服，都是捡哥哥姐姐们剩下不穿的。书本也是用学长学姐传下来的，上面全是他们划的重点和笔记，比新书还好用！”
“谁要是在外面被别的野孩子欺负了，院里最大的那个孩子王，就会带一群人浩浩荡荡地冲出去，必须把场子找回来！”
“谁要是考试不及格，院里的学霸们就排着队给他开小灶，车轮战补课，补到他会为止！”
“虽然那时候穷得叮当响，但是每天都跟演情景喜剧似的，可乐了！”
周羽说着说着，自己都忍不住笑了起来，眉眼弯弯，像一轮新月。
那些在贫瘠土壤里野蛮生长，却滚烫得发亮的岁月，是她藏在心里最珍贵的宝贝。
秦清月看着她脸上那种干净又灿烂的笑容，有一种蓬勃的生命力，像是顶开了厚重石板也要向着太阳生长的小草，带着一股子不屈不挠的劲儿。
一个念头，毫无征兆地，就那么从秦清月的心底冒了出来。
有点冲动。
但又无比清晰。
“有时间的话……”
秦清月的声音很轻，轻得带着一丝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向往。
“可以带我去看看吗？”
“嘎？”
周羽脸上那灿烂的笑容，瞬间凝固了。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按下了暂停键。
她大脑里那根名为“上下级关系”的弦，在断了半天之后，终于被这句话“啪”地一下，强行接上了。
电流窜过，还顺便电了她一下，让她浑身一个激灵。
‘我刚刚……都跟老板说了些什么？’
‘我居然在跟我的顶头上司，未来老板大谈特谈我在福利院的光辉事迹？’
‘还说得眉飞色舞，口沫横飞？就差当场表演一段单口相声了？’
‘现在，老板居然说要去实地考察？’
‘这算是企业版的家访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