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粘稠而冰冷,如同最深的寒渊,包裹着林月残存的意识。
那源自拜月教主混合了万千怨念与“天泣”余韵的侵蚀能量,如同跗骨之蛆,在她经脉、血肉乃至灵魂深处啃噬、蔓延。每一次轻微的脉动,带来的不是生机,而是深入骨髓的痛楚与虚无的寒意。
然而,在这片似乎永无止境的黑暗与冰冷中,并非全无光亮。
一丝柔和却坚韧的金芒,如同黑暗中的微弱烛火,悬浮在她意识的核心——那是巫医婆婆种下的“金蚕蛊”,正以自身灵性,顽强地吸食着散逸的阴毒黑气,守护着她最后一点心脉灵光。
涓涓细流般温热苦涩的药力,沿着经脉缓慢渗透,试图修复破损、驱逐寒冷,虽杯水车薪,却持续不断,带来微弱的暖意。
更有几道模糊却坚定的意念,如同跨越了有形距离的纽带,萦绕在她意识边缘——有关切,有期盼,有绝不放弃的坚持。她依稀能分辨出,有月如表妹那火急火燎下的深藏愧疚,有刘晋元温润表象下的焦急守护,有唐钰沉稳背后的沉重责任,有阿奴纯真无邪的祈祷,还有……此世界李逍遥那让她无比熟悉又陌生的牵挂。
这些温暖的力量,如同投入寒潭的石子,虽无法驱散全部黑暗,却在冰冷的死寂中,激起了一圈圈微弱的涟漪,延缓着她沉沦的速度。
就在这冰冷与温暖、侵蚀与守护的拉锯中,林月的意识如同风中残烛,明灭不定。
某一刻,那侵蚀性能量似乎捕捉到了她意识防御最薄弱的间隙,猛地增强了一丝。极致的冰冷与虚无感瞬间将她吞没,仿佛要将她最后的存在痕迹彻底抹去。
濒临彻底消散的刹那,一个深埋在她灵魂最底层、跨越了无数时空与轮回的烙印,被这极致的“消亡”威胁猛地触动了!
黑暗并未退去,但感知却骤然脱离了冰冷躯体的束缚,如同轻烟般飘升、扩散。
眼前不再是白苗营地竹榻的屋顶,耳边也消失了药炉的滋滋声和同伴的低语。
她“看”到的,是一片朦胧而熟悉的光景。洪水滔天,浊浪排空,天地一片末日景象。一个身影紧紧抱着另一个浑身浴血、气息奄奄的身影,跪在摇摇欲坠的石梁上,发出撕心裂肺、绝望到极致的哀嚎。
“灵儿——!!!”
那声音……是逍遥哥哥(异世界)!那个怀抱中奄奄一息的女子……是她自己(赵灵儿)!
巨大的悲痛如同海啸般席卷了林月(旁观者)的意识!那不是看别人的故事,那是她亲历过的、刻骨铭心的永诀!她能感受到生命从躯体中飞速流逝的冰冷,能感受到“逍遥哥哥”怀抱的颤抖与绝望的温度,更能感受到自己(赵灵儿)心中那无边无际的遗憾与不舍——不能陪伴他走完余生,不能看着他们的女儿忆如长大成人,不能兑现那些平凡的承诺……
画面流转。她“看到”唐钰与阿奴,一个化为比翼鸟,一个苦苦守候,有情人心意相通却终难相守;“看到”月如表妹在锁妖塔下香消玉殒,晋元表哥痛失所爱,一生怅惘;“看到”更多的人,在不同的时空,因为种种原因——宿命、误会、阴谋、牺牲——最终劳燕分飞,徒留满腔遗憾与追思。
她的灵魂仿佛被这些浓得化不开的悲伤浸透,在无尽的遗憾之海中沉浮。为什么?为什么相爱的灵魂总要承受分离之苦?为什么美好的情感总被命运无情践踏?
不知不觉,她的意识穿行过更多的光影碎片,仿佛跨越了时空的壁垒。她“看到”百年前的蜀山,紫萱与长卿的三世情缘,痴缠纠葛,最终却只能在忘情湖前,饮下那忘却前尘的泉水,将深情埋葬于心底,空留无限怅惘。她多想冲上去,告诉他们不要喝,告诉他们要勇敢地在一起,可她只是一缕虚弱的游魂,无力干涉。
她“看到”邪剑仙祸乱六界,景天为拯救苍生,不得不与心爱的雪见分离,那份牺牲与无奈,让她感同身受。
一幕幕悲剧,如同循环往复的噩梦,在她“眼前”上演。绝望与无力感几乎要将她这缕残魂也一同吞噬。
就在她快要被这无尽的遗憾洪流冲垮时,一道模糊却异常执着、带着她灵魂深处最熟悉气息的背影,吸引了她的注意。那背影孤独地穿梭在不同的时空光影之间,步履坚定,却透着一股历经万劫的疲惫与深入骨髓的沧桑。
一种源自灵魂本源、跨越了无数轮回与等待的强烈悸动,让她不顾一切地追了上去。
周围的景象飞速变幻、模糊,最终定格在了一片熟悉的、云雾缭绕的仙家胜地——蜀山山门。时间的气息古老而沧桑。
那道背影停在一棵古松下,背对着她,微微仰头望着天际流云。他缓缓抬起手,手中似乎紧握着什么,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然后,他像是感应到了什么,极其缓慢地,转过了身。
林月的灵魂在那一刻,仿佛被九天雷霆击中,瞬间凝固。
那是……她的逍遥哥哥!
但,不是她记忆中那个鲜衣怒马、意气风发的少年李逍遥,也不是这个世界刚刚还并肩作战、重伤未愈的青年李逍遥。
眼前的他,容颜依稀可见旧日轮廓,却布满了风霜的刻痕。两鬓已染上星霜,眼角有着深深的纹路,那是长久皱眉与凝视留下的印记。他的眼神,依旧深邃明亮,却沉淀了太多她无法想象的沉重、孤寂,以及……一种穿越了漫长光阴仍不熄灭的、近乎执拗的期盼。
他穿着一身样式古朴的蜀山高阶道袍,气息渊深似海,却又仿佛与这方天地、这个时代都隐隐隔着一层无形的壁障,带着一种遍历诸天万界的疏离与寂寥。
他的目光,似乎穿透了时空的阻隔,落在了她这缕游魂所在的方向,又似乎只是茫然地投向虚空。他低下头,摊开紧握的手掌。
掌心,静静躺着一个已然褪色、边角磨损却保存得异常完好的——平安符。
林月的灵魂剧烈震颤起来!那是她(前世的赵灵儿)在仙灵岛初遇后,一针一线,怀着最虔诚的祈愿亲手绣制的!
“灵儿……”他开口,声音沙哑低沉,带着磨砂般的质感,每一个字都仿佛承载了千钧重量,却又轻柔得如同梦呓,“我又去了一个很远的世界……完成了任务。那里的人,不用法术也能飞天遁地,用一种叫‘网络’的东西,隔着万里也能见面说话……你若在,定会觉得有趣极了。”
他粗糙的指腹,极其轻柔地摩挲着平安符上歪歪扭扭的绣纹,仿佛在抚摸世间最珍贵的宝物,又像是在触碰爱人柔软的脸颊。
“忆如……她很好。”他的嘴角,极其艰难地向上弯起一个微小到几乎看不见的弧度,眼中却瞬间蒙上了一层更深的水光,“我偷偷去看过她了,在另一条安稳的世界线里。她长大了,出落得亭亭玉立,眉眼像你,性子嘛……倒有几分月如那丫头的爽利。她嫁了个老实可靠的夫君,生了一个调皮捣蛋的小子和一个可爱的女儿……我啊,都当外公了。”
那笑意只在脸上停留了一瞬,便被更汹涌的落寞与痛楚淹没。“只是……她终究不是在我们眼前一天天长大的。每次想起这个,我这里……”他抬手,重重按在自己心口,声音哽咽,“就像被钝刀子反复剜着,疼得喘不过气。是我没用……没能护住你,也没能给她一个完整的家。”
他再次抬起头,望向蜀山缥缈无垠的云海,眼神仿佛穿透了层层时空,望向了某个虚无缥缈却又无比坚定的终点。
“快了,灵儿。”他的声音重新变得低沉而坚定,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决绝,“主系统告诉我,只剩下最后两个任务。做完,我积攒的‘缘点’就足够了……足够兑换一次‘高等世界重逢契约’的权限。到时候,我们就能在一个没有宿命纠葛、没有生死离别、没有水魔兽也没有拜月的地方……真正地、永远地在一起了。”
一滴滚烫的泪水,终究是挣脱了眼眶的束缚,顺着他沧桑的脸颊缓缓滑落,滴在古朴的道袍上,晕开一小片深色的痕迹。
“你一定要等我……这次,我一定不会再弄丢你了。”
那低语,如同最沉重的誓言,又如同最卑微的祈求,深深凿进了林月(游魂)的意识核心。她早已泪流满面(灵魂的剧烈波动),想要呐喊,想要冲过去紧紧抱住他,告诉他她就在这里,她一直在!可是,她的呼喊消弭于无形,她的手臂徒劳地穿过他虚幻的身影,只能感受到一片令人心碎的、虚无的冰凉。
巨大的悲伤、重逢的狂喜、漫长等待的心疼、以及不惜一切也要奔赴的决绝……种种极端情绪在她意识中爆炸开来,几乎要将她这缕脆弱的游魂彻底撕裂!
就在这时,那个冰冷而熟悉的机械音,带着前所未有的急促与强制的力量,在她意识深处轰然炸响:
【滴滴滴!警告!检测到宿主灵魂核心剧烈波动,濒临溃散边缘!强制稳定程序启动!深度唤醒协议加载!宿主!林月!醒过来!】
眼前的景象——沧桑“李逍遥”那孤寂而坚定的身影、他掌心的平安符、蜀山缥缈的云海——如同被重击的琉璃,瞬间布满了裂痕,继而片片碎裂、崩塌!
“不!逍遥哥哥——!”林月在灵魂深处发出无声的、撕裂般的呐喊。
【宿主!固守本心!此地为深层意识与时空执念共鸣区,过度沉溺将导致灵魂烙印永久性损伤!立刻回归锚点!】系统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强制力。
一股无可抗拒的巨大抽离感传来,林月感觉自己被一股力量强行从那个令人心碎又充满希望的时空片段中拉扯出来,飞速后退。最后映入“眼帘”的,是“李逍遥”(沧桑版)那滴落的泪珠,和他眼中那穿越了无尽时空、依旧炽热如初的期盼光芒。
紧接着,无边的黑暗伴随着身体的剧痛和虚弱感,如同潮水般重新将她淹没。但这一次,黑暗不再纯粹。
那惊心动魄的“看见”,那跨越时空的对话,那令人心碎又振奋的真相,已经如同最深刻的烙印,死死钉在了她灵魂的最深处。
【系统……】在重新坠入昏迷的混沌边缘,林月用尽最后一丝清醒的意识,在心中发出微弱却执着的询问,【到底……怎么回事?逍遥哥哥他……怎么也会……‘任务’?‘主系统’、‘重逢契约’……是什么?】
系统的回应,似乎隔了一层厚厚的帷幕,断断续续,却带来了颠覆性的信息:
【……宿主……在你深度昏迷、灵魂与现世锚点最微弱时……你的执念波动……触及了某种高维规则……我藉此……与更上层的‘主系统’……进行了短暂联络……信息更新……】
【李逍遥(目标个体)……在初始世界线终结后……因其对宿主(赵灵儿形态)及后代忆如的执念……达到临界……并未进入常规轮回……触发了……‘跨界执念响应机制’……被另一高阶辅助单元绑定……成为‘时空任务者’……】
【其任务目标……积累足够的‘缘点’(或类似等价物)……以兑换……‘高等世界恒定重逢权限’……即……宿主所见‘重逢契约’……】
【根据主系统反馈……其任务进度已至后期……最后两个任务……完成后……即可达成条件……】
【此外……主系统提示……目标个体……当前……也存在于宿主所在世界线……具体身份、位置……信息受限……无法获取……需要宿主……自行探索……】
【因此……宿主……你的任务……至关重要……‘扭转悲剧,成全良缘’……所获‘善缘点’……不仅能加速本系统功能恢复……提升宿主实力……更可能……与目标个体的任务产生协同效应……提前……促成重逢条件……】
【所以……宿主……请务必……尽快苏醒……积攒力量……去改变……去守护……去……找到他……】
系统的声音越来越微弱,最终被无边的疲惫与黑暗吞没。
但最后那些信息,却如同火种,落在了林月濒临熄灭的灵魂灰烬之中。
逍遥哥哥……也在为了重逢而奔波……甚至可能就在这个世界的某个角落……
他们……都在为了同一个目标,在不同的轨道上努力着……
那么,她还有什么理由放弃?有什么理由不拼尽全力醒来,去战斗,去改变,去积攒那所谓的“善缘”,去拨开迷雾……找到他?
一股微弱却无比坚韧的、混合着无尽思念、心疼与决绝意志的力量,如同冰封大地下的第一缕春芽,在她灵魂深处,悄然萌发。
白苗营地,隔间内。
一直闭目凝神、以自身灵力辅助“金蚕蛊”的巫医婆婆,猛地睁开了眼睛,苍老的脸上第一次露出了难以掩饰的惊愕。
她看到,林月眉心那只光芒已略显黯淡的“金蚕蛊”,突然剧烈地、有节奏地鼓动起来,周身金光如同呼吸般明灭交替,变得前所未有的活跃!而林月那原本微弱到几乎停滞的气息,如同被一只无形的手猛地向上提起,虽然依旧虚弱,却骤然变得清晰、稳定了许多!
更让她震惊的是,一直昏迷不醒的林月,眼角,竟缓缓滑下了一滴晶莹的泪珠。同时,她紧抿的、毫无血色的嘴唇,极其轻微地颤动了一下,仿佛在无声地呼唤着什么。
“这……这是……”巫医婆婆又惊又喜,连忙再次搭上林月的腕脉。脉象依旧紊乱虚弱,但之前那种沉疴难起、生机断绝的晦涩感,竟减轻了一丝,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微弱却异常顽强的“求生欲”和“意志力”,正在从她身体最深处苏醒!
“快!快去将老身珍藏的那瓶‘百年石乳’全数取来!快!”巫医婆婆声音带着激动的颤抖,大声吩咐助手。她隐隐感觉到,这个几乎被她判了“听天由命”的姑娘,正在创造着一个不可思议的奇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