意识从混沌的深渊中艰难上浮，如同溺水者挣扎着冲破水面。
首先恢复的是痛感。不是那种尖锐的、局部的刺痛，而是弥漫全身的、如同骨骼被寸寸碾碎又勉强粘合起来的钝痛，尤其是大脑深处，仿佛有无数根细针在反复穿刺搅动。
林烬闷哼一声，挣扎着睁开眼睛。
视野模糊不清，只有大片大片的色块在晃动。耳朵里灌满了尖锐的嗡鸣，几乎听不到其他声音。更糟糕的是，他对身体的感知也异常混乱，仿佛这具新构筑的灵质身体已经不属于自己，指令传导严重延迟，甚至出现错误反馈。
他花费了漫长的时间，才勉强聚焦视线，看清了周围。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苏晚晴苍白的脸。她跪坐在他身边，双手覆盖着淡淡的净化之光，正贴在他的额头上。那光芒温暖而坚定，如同冰天雪地中的篝火，一点点驱散着他意识深处的混乱与剧痛。
“晚……晴……”林烬的声音嘶哑得如同砂纸摩擦。
“别动。”苏晚晴的声音同样虚弱，但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跃迁冲击太强，你的存在框架……差点被撕裂。我正在帮你稳定。”
林烬艰难地转动眼球，看向四周。
他们似乎身处一片……碎石带？
周围漂浮着大小不一的、灰褐色的岩石碎块，大的如同山峦，小的如同尘埃。这些碎块无声地悬浮在黑暗中，缓缓旋转、碰撞。远处，有点点星光透过碎石的间隙透射进来，冰冷而遥远。没有大气，没有声音，只有绝对的真空和死寂。
这里不是他们跃迁前所在的规则褶皱区域，也完全不同于庇护所附近的星空。这是一个完全陌生的、荒凉的星域。
“我们……到了？”林烬问，声音依旧沙哑。
“不知道。”苏晚晴摇头，净化之光微微闪烁，显示她也在承受巨大的负担，“跃迁结束时，载具……那个‘茧’就彻底解体了。零的立方体……在最后一刻抛射了出去，不知道落到了哪里。我们被甩了出来，掉进了这片碎石带。你已经昏迷了很长时间。”
林烬心中微微一沉。零的立方体丢了？那里面不仅有零最后的日志和数据分析，还可能保存着更详细的火种坐标信息和其他关键数据。在这完全陌生的环境里，失去这样一个重要的信息源和计算辅助，无疑是雪上加霜。
他尝试活动手指，感应自身的状态。痛楚依旧，但已不像最初那样无法忍受。意识深处的混乱也在苏晚晴的净化之力安抚下逐渐平息。他慢慢感觉到，身体内部有些地方不对劲——某些规则脉络似乎出现了“错位”或“打结”，灵能的流转不如以前顺畅。这就是零提到的“规则后遗症”吗？
“你的情况比我更糟。”苏晚晴仿佛看穿了他的想法，“跃迁过程中，你承受了大部分规则冲击，保护了载具内部环境相对稳定。我的损伤……主要是消耗过度。”她顿了顿，补充道，“而且，我感觉到，这里的规则……和我们熟悉的宇宙有些微妙的差异。虽然基础物理法则似乎相同，但更深层的某些‘参数’或‘倾向性’……不一样。我们的身体需要时间来适应。”
林烬点点头，尝试调动一丝灵能。金色的光芒在指尖亮起，但光芒显得有些涣散，控制起来也比以前费力不少。他看向苏晚晴：“你还能支撑吗？我们得先离开这片碎石带，找个更安全的地方详细检查。”
苏晚晴收回贴在他额头的手，净化之光收敛。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坚定。“我没事。我们先离开这里。”
两人互相搀扶着，从一块较大的碎石上站起身来。失重环境下，这动作并不费力，但身体内部的隐痛和迟滞感让他们动作略显僵硬。
他们选定了一个碎石相对稀疏的方向，开始缓慢移动。没有推进器，只能依靠自身灵能在规则层面产生的微弱推力。速度很慢，远不如他们全盛时期，如同在粘稠的液体中跋涉。
一路上，他们仔细观察着周围的环境。碎石带的成分似乎是普通的硅酸盐岩石和金属矿物混合物，没有任何生命迹象或人造物痕迹。星光从不同方向洒落，勉强能辨认出几个星座的轮廓，但都是陌生的排列。他们尝试根据记忆中的星图进行比对，但一无所获——这里要么是宇宙中极为偏远的角落，要么……坐标偏离得比想象中更远。
大约“行进”了相当于地球时间数小时（他们只能通过自身生物钟和灵能消耗来粗略估算）后，碎石带逐渐变得稀疏，前方的视野开阔起来。
然后，他们看到了。
在那片深空背景中，悬挂着一颗……奇特的天体。
它并非恒星，因为本身不发光，只是反射着遥远恒星的光芒。它的形状极不规则，像一个被巨力扭曲、拉伸后又部分熔融的金属球体，表面布满了纵横交错的、深不见底的沟壑和巨大的撞击坑。其颜色是一种暗沉的、带着锈迹斑斑感觉的灰黑色。
最引人注目的是，这天体的一端，延伸出三条巨大而扭曲的、像是某种支架或悬臂的金属结构。其中两条已经断裂，残骸飘散在附近，第三条也扭曲变形得不成样子。这些结构规模极其庞大，即便相隔遥远，依然能感受到其惊人的尺度。
而在那天体附近的轨道上，散落着更多、更密集的金属残骸。有些还能看出飞船或空间站的轮廓，有些则已经彻底扭曲成无法辨认的废铁。这些残骸同样布满烧蚀和暴力撕裂的痕迹，静静地漂浮着，如同环绕坟墓的陪葬品。
一股难以言喻的、混合着宏伟与破败、技术与毁灭的苍凉气息，扑面而来。
“那是……人造物？”苏晚晴低声惊呼。
“至少曾经是。”林烬的呼吸也变得凝重。那巨大的不规则天体，那扭曲的巨型结构，那环绕的残骸群……这分明是一个曾经宏伟的、如今却彻底毁灭的太空设施或者……人工星球。
“是‘铸星者’吗？”苏晚晴看向林烬，眼中带着希冀和紧张。
林烬无法确定。艾尔希娅传输的坐标信息中，只有方位和简略特征，并无具体图像。眼前这毁灭的巨构，符合一个高级文明“擅长物质重组与能量塑形”的特征，但……“信号稳定但微弱”的描述，与眼前这死寂的景象似乎并不完全吻合。
“过去看看。”林烬做出决定。无论这是否是“铸星者”，这都是他们在跃迁后遇到的第一个、也是唯一一个可能带有文明痕迹的目标。他们需要信息，需要补给，需要了解自己究竟身在何处。
随着他们逐渐靠近，那毁灭巨构的细节越发清晰，带来的震撼也越发强烈。那些纵横交错的沟壑，近距离看更像是某种超巨型能量武器扫过留下的熔融痕迹。扭曲的金属结构上，偶尔能看到一些模糊的、风格冷硬的几何纹路和符号，但大多已被破坏得难以辨认。
周围的残骸带也更加密集，他们不得不小心翼翼地穿梭其间，避免碰撞。一些残骸内部，偶尔会闪过一丝微弱的能量反应，但很快就熄灭了，像是垂死之人的最后脉搏。
死寂。除了他们的移动带起的微弱规则扰动，这里只有永恒的、冰冷的死寂。
就在他们即将靠近那巨大天体表面，准备寻找可能的入口或相对完整的结构时，林烬的意识深处，突然毫无征兆地传来一阵剧烈的刺痛！
“呃啊！”他猛地抱住头，身体不受控制地蜷缩起来。
“林烬！”苏晚晴连忙扶住他。
那刺痛来得快，去得也快，但留下了一串混乱、破碎、充满了痛苦与绝望的“画面”和“声音”，直接冲击着他的意识：
……警报！外层防御阵列崩溃！……
……轨道船坞遭直接命中！……撤离！全部撤离！……
……它们来了！太多了！挡不住！……
……启动最终协议！引爆核心炉心！不能让技术落在它们手里！……
……为了文明的延续……火种……必须……离开……
……不——！！！
画面闪烁：遮天蔽日的、带着苍白网络纹路的舰队阴影；从天而降的、分解一切物质的苍白光束；宏伟的金属城市在爆炸中化为碎片；无数逃亡的飞船被追上、撕裂；最后，是那巨大天体内部，一个炽烈的光球猛然膨胀、爆发，将一切都吞噬进去……
然后，一切归于黑暗和寂静。
只剩下一种深沉到骨髓里的、属于整个文明临终前的悲鸣与不甘，如同烙印，留在了这片空间，留在了这些残骸之中，直到此刻，被林烬那因规则跃迁而变得异常敏感、且与创造者文明存在隐秘联系的存在框架所“共鸣”和“接收”。
“是……‘织网者’……”林烬喘息着，脸色惨白，冷汗浸透了衣衫。刚才那一瞬间，他仿佛亲历了这片星域、这个文明被“织网者”吞噬、毁灭的全过程。
苏晚晴也感应到了那残留的、令人心悸的毁灭气息，以及林烬接收到的破碎信息。她的脸色更加凝重。“这里……不是‘铸星者’的现址……而是它的……坟墓？”
林烬艰难地点点头，目光扫过这片宏伟的废墟，心中充满了寒意。艾尔希娅提供的坐标是“信号稳定但微弱”，而这里，分明是信号彻底断绝、文明彻底覆灭的死亡之地。要么是坐标信息已经过时，铸星者文明在他们到来前刚刚被毁灭；要么……他们因为跃迁偏差，来到了一个错误的地点，一个同样被“织网者”摧毁的、未知的文明废墟。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意味着他们此刻的处境，比预想的更加危险。
“织网者”来过这里。它们可能已经离开，也可能……还在附近徘徊，或者留下了什么。
就在两人心神剧震之际，苏晚晴的净化之力突然自发地、剧烈地波动起来，指向那巨大天体表面，某个被厚重阴影覆盖的、如同峡谷裂缝般的深邃入口。
净化之力传来的，并非对“污染”的排斥，而是一种奇异的、混合着微弱呼唤与强烈警示的复杂感应。
仿佛那黑暗的入口深处，有什么东西……既吸引着她，又极度危险。
林烬也感受到了不同寻常。他意识深处，那与“晨星”和创造者文明相关的记忆碎片，似乎也因靠近这片废墟而被激活，与苏晚晴的净化之力产生了某种微妙的共鸣。
两人对视一眼，都看到了对方眼中的惊疑与决断。
前路未知，后方无依。
这死寂的坟墓深处，或许藏着答案，也或许藏着……更深的陷阱。
但除了前行，他们已别无选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