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风苑。
这是苏凌月出嫁前居住的院落,名如其景,清幽雅致。此刻,却成了她的囚笼。
云香端着一碗刚熬好的燕窝粥,在桌边来回踱步,裙摆都快被她自己踩出了褶子,眼眶红得像只兔子:“小姐,您好歹吃一点吧。从早上到现在,您滴水未进,身子怎么受得住?就算……就算老爷罚您禁足,您也不能拿自己的身体赌气啊。”
苏凌月坐在窗边的软榻上,手中把玩着一枚白玉簪,正是她早上用来束发的那支。簪尖冰凉的触感让她纷乱的心绪沉淀下来。她没有看云香,目光落在窗外那棵枝繁叶茂的桂花树上,眼神幽深。禁足令一下,整个将军府的风向都变了。下人们虽不敢明着议论,但那些躲闪的、带着探究和怜悯的眼神却比刀子还伤人。一个敢当众拒婚的嫡女,在他们眼中恐怕已经是个疯子了。
「也好,疯子才好办事。」
“云香,”苏凌月终于开口,声音平静无波,“我不饿。你去把我梳妆台上的那个紫檀木盒拿来。”
“小姐……”云香还想再劝,但对上苏凌月那双不容置喙的眼睛,只好把话咽了回去,转身取来了木盒。
苏凌月接过木盒,指腹轻轻摩挲着那两道几乎重叠的划痕,眼底寒意更甚。她打开盒子,里面的东西不多,几支褪了色的珠花,一个拨浪鼓,还有一枚用红绳穿着的平安扣,都是些不值钱的小玩意儿。
她将东西一件件取出,仔细地检查了一遍,并未发现任何异常。
「难道是我多心了?」
不。苏轻柔的心思比针尖还细。她既然动了手脚,就绝不会留下这么明显的破绽。问题一定出在她看不见的地方。
苏凌月将盒子翻转过来,用簪尖沿着盒底的接缝轻轻探寻。前世她痴迷于机关巧术,对这些东西略有研究。果然,在摸索到一个微小的凸起后,她用簪尖轻轻一按,只听“咔哒”一声轻响,一层薄如蝉翼的夹板应声弹开。
夹层里,静静地躺着一张折叠起来的泛黄纸条。
苏凌月的心猛地一沉。她展开纸条,上面是一行娟秀却陌生的字迹,内容却让她浑身发冷。
那是一张药方。
一张能让人神不知鬼不觉、慢性中毒,最终脏腑衰竭而亡的药方。方子上详细记载了如何将几味相冲的药材伪装成安神香料,长期使用便会侵蚀人的五脏六腑,直至药石无医。而方子里的几味主药正是她平日里最喜欢的几种熏香的配料。
日日点着催命的香,她却甘之如饴,甚至还曾为苏轻柔能寻来这些“珍稀”香料而心存感激。
苏凌月捏着纸条,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她想起来了,前世临死前,她的身体早已亏空得厉害,太医只说是忧思过重所致。原来从很早以前,苏轻柔就已经在为她准备一副棺材了。
何其歹毒!
就在这时,院门外传来一阵脚步声,一个穿着二等丫鬟服饰的少女走了进来,见到苏凌月,脸上堆起一丝虚假的笑意:“大小姐,二小姐听说您身子不适,特意让奴婢来探望您,还给您带了您最爱吃的桂花糕。”
这丫鬟名叫彩月,是苏轻柔的心腹,前世没少仗着苏轻柔的势给她使绊子。
苏凌月不动声色地将纸条收进袖中,抬眼看向彩月,目光在她发髻上那支赤金点翠的金钗上停顿了一瞬。
那金钗华美异常,钗头一只翠鸟栩栩如生,口衔明珠,流苏垂落,绝不是一个二等丫鬟能有的东西。
“你有心了。”苏凌月淡淡地开口,“东西放下,你回去吧。”
彩月见她神色冷淡,不仅没有退下,反而上前一步,将食盒里的桂花糕取了出来,语气里带着几分炫耀:“大小姐,这可是二小姐亲手为您做的。您快尝尝,莫要辜负了二小姐的一片心意。”
她一边说,一边故意晃了晃脑袋,让那支金钗在阳光下闪着刺眼的光。
云香在一旁看得直皱眉,忍不住开口:“彩月,小姐说了让你放下,你怎么还……”
“云香姐姐,你这是什么话?”彩月打断她,撇了撇嘴,“我不过是奉二小姐之命关心大小姐罢了。怎么,大小姐如今被禁了足,连带着身边的人也变得这般不知礼数了吗?”
这番话已是赤裸裸的挑衅了。
苏凌月却没生气,反而笑了。她站起身,缓缓走到彩月面前,目光依旧落在那支金钗上。
“这钗子真好看。”她轻声说道。
彩月一愣,随即得意地挺了挺胸膛:“大小姐好眼力,这可是二小姐赏我的。”
“是吗?”苏凌月的笑容更深了,却不达眼底,“可我怎么瞧着,这钗子这么像是我母亲留给我的遗物呢?”
彩月脸上的得意瞬间凝固了。“大小姐……您……您说什么呢?这怎么可能……”
“怎么不可能?”苏凌月的声音陡然转冷,她一把抓住彩月的手腕,力道大得让彩月痛呼出声。她另一只手快如闪电般地将那支金钗从彩月发髻上拔了下来。
她将金钗举到众人面前,翻转过来,只见翠鸟腹下用细如蚊足的刻刀刻着一个极小的“柳”字。
那是她母亲柳氏的闺名。
“彩月,”苏凌月盯着她,一字一顿地问道,“我母亲的遗物是如何到了你头上的?你最好给我想清楚了再回答。”
彩月早已吓得魂飞魄散,双腿一软,直接跪倒在地,语无伦次地辩解道:“不……不是的……奴婢没有偷!是二小姐……是二小姐赏给奴婢的!”
“哦?是妹妹赏你的?”苏凌月像是听到了什么有趣的事,她松开彩月,踱步到一旁,慢条斯理地用帕子擦拭着自己的手指,仿佛碰了什么脏东西。
“云香,去把府里的管家和所有下人都叫到院子里来。”她吩咐道,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不容抗拒的威严。
云香虽不解,但还是立刻领命而去。
很快,清风苑的院子里便乌泱泱地跪了一地的下人。管家匆匆赶来,不明所以:“大小姐,您这是……”
苏凌月没有理会他,而是走到了彩月面前,将那支金钗递到她眼前。“你再说一遍,这钗子是谁给你的?”
彩月早已吓得六神无主,只知道重复:“是……是二小姐……真的是二小姐赏的……”
“好一个‘赏’字。”苏凌月冷笑一声,猛地提高了声音,对着院中众人朗声道,“你们都看清楚了!我母亲的遗物竟出现在了一个二等丫鬟的头上!她说是二小姐赏的。我倒想问问,我苏凌月的东西何时轮到她苏轻柔来赏赐了?”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跪在人群中几个面色有异的婆子,声音愈发凌厉。
“我再问问你们!三年前,我院里丢了一只白玉镯子,最后查出来是洒扫丫鬟翠儿偷的,翠儿被活活打死。可我后来才知道,那镯子是苏轻柔拿去玩了!两年前,我哥哥送我的汗血宝马一夜之间暴毙,马夫张伯被乱棍打出府去。可我后来才知道,是苏轻柔嫉妒我,在草料里下了毒!”
“桩桩件件,都有人替她顶罪!如今,她更是敢将手伸向我母亲的遗物!”
苏凌月猛地将金钗掷于地上,发出清脆的响声。
“今日,我便要在这清风苑清理门户!给我打!”她指着早已瘫软如泥的彩月,厉声喝道,“打到她肯说实话为止!”
两个身强力壮的婆子立刻上前,拖起彩月,按在长凳上,厚重的板子一下下地落了下去。
凄厉的惨叫声响彻了整个清风苑。
院中的下人们早已吓得噤若寒蝉,头埋得更低了。他们看着那个站在廊下、神情冰冷、宛如罗刹的嫡长女,心中只有一个念头。
这将军府要变天了。
板子声和惨叫声交织在一起,苏凌月却恍若未闻。她看着跪在地上瑟瑟发抖的众人,心中一片冰冷。
打一条狗并不能伤到主人分毫。苏轻柔的依仗是三皇子,是未来的权势。而她苏凌月,除了一个镇国将军府嫡女的虚名,和父亲那摇摇欲坠的信任,还剩下什么?
她缓缓握紧了藏在袖中的那张药方。
「不够,远远不够。我需要一把更锋利的刀,一个能与三皇子抗衡的靠山。」
她的脑海中不由自主地浮现出另一张脸。一张苍白的、总是带着病态的、却在皇室宗谱上名正言顺地排在三皇子之前的脸。
那个被世人遗忘的,东宫太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