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咔哒”一声轻响。
盒子,开了。
那声音在这死寂的承恩殿内,清晰得如同骨裂。
周严侍郎的身子猛地一抽,整个人彻底瘫软在地,仿佛被抽走了最后一根骨头。三皇子赵弈的脸色惨白,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袖中的拳头攥得咯咯作响。
总管太监从那明黄色的档案盒中,取出了一份薄薄的,却承载着大夏王朝国本与无数寒门士子命运的——贡院原卷。
他颤抖着手,将那份原卷,与大理寺卿捧着的、沾满了苏凌月鲜血的《柳七诗集》,一左一右,并排呈放在了皇帝的御案之上。
两份文书,并列而置。
一份是贡院专用的玉色宣纸,笔迹工整,墨迹是标准的馆阁体,上面还盖着礼部和主考官的朱红大印。
另一份是破旧泛黄的竹浆纸,字迹狂放不羁,通篇被血污浸透,边缘卷曲,散发着一股死亡与复仇的气息。
它们看起来是如此的不同。
却又指向了同一个,不容置喙的真相。
皇帝站在御案后,他没有立刻去看那两份东西。
他的目光,如同鹰隼一般,缓缓地,一寸寸地,扫过殿下的每一个人。
他看到了周严的“死灰”。
他看到了赵弈的“惨白”。
他看到了林玉风的“痴傻”。
他也看到了,那个趴在血泊中,气息奄奄,却依旧用尽全身力气,将头颅转向他这个方向的……苏凌月。
他胸中的那股怒火,在这一刻,反而被一种更为冰冷的、属于帝王的猜忌所取代。
“大理寺卿。”皇帝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可怕,“你,来看。”
“臣……遵旨。”大理寺卿的心猛地一跳。他知道,这是皇帝在用他。用他这把最公正、也最锋利的刀,来割开这个已经腐烂流脓的毒疮。
他上前一步,先是拿起那本血污的《柳七诗集》,高声朗读。
“……故,欲强国者,必先通商。商者,国之血脉也。血脉通,则百病除;血脉淤,则国将……国将……”
他的声音在读到某一页时,突然卡住了。那上面被大片的血迹覆盖,字迹已然模糊不清。
“陛下……”他额头冒汗,不知该如何是好。
“拿来。”
皇帝伸出了手。
总管太监连忙将那本诗集捧了过去。
皇帝接过那本又脏又破、还带着一个女人体温和血腥气的书册,眉头紧皱。他用指尖,轻轻地拨开那页黏住的纸张,看着上面那个被血污了一半的“亡”字。
他的目光,陡然一寒。
“不必念了。”
他将诗集扔回御案,转向那份完好无损的贡院原卷。
“总管,你来念。”
“是。”
总管太监深吸一口气,展开了那份决定命运的原卷。
“……故,欲强国者,必先通商。商者,国之血脉也。血脉通,则百病除;血脉淤,则国将亡……”
一字不差!
那个被血污掩盖的字,赫然就是一个“亡”字!
“轰——”
大殿之内,仿佛有惊雷炸响。
所有文武百官,所有新科进士,无不骇然变色!
“这……这怎么可能……”
“当真……当真是一模一样?!”
“继续念!”皇帝的声音里已经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总管太监不敢停,他用那尖利的声音,继续高声朗读着。
“……开海禁,立市舶,引南洋之奇珍,通西域之商路。税赋……税赋可增十倍,国库……国库……”
他念不下去了。
他“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浑身抖如筛糠,那份原卷也从他手中滑落。
因为皇帝,已经走下了御台。
天子之怒,在这一刻,终于不再压抑。
皇帝没有嘶吼,他只是缓缓地,一步步地,走到了林玉风的面前。
他弯下腰,亲手捡起了那份滑落的原卷,又从御案上拿起了那本血污的诗集。
他将两份东西,并排举在了林玉风的眼前。
“状元公。”
皇帝的声音轻得像是在呢喃,却比任何雷霆怒喝都要可怕。
“你来告诉朕。”
“这,是不是……一模一样?”
“啊……啊……”林玉风看着那两份铁证,他的精神在这一刻彻底崩溃了。他发出了不似人声的尖叫,手脚并用地往后爬,裤裆下,一股腥臊的恶臭瞬间弥漫开来。
他竟……当殿失禁!
“好。”
皇帝笑了。
他缓缓地直起身,那张威严的脸上,露出了一种近乎残忍的笑容。
“好一个‘呕心沥血’的状元公。”
“好一个‘人头担保’的周侍郎。”
“好一个……‘国之栋梁’!”
他猛地一甩手。
那本浸透了苏凌月鲜血的《柳七诗集》,被他狠狠地,用尽全身的力气,砸在了礼部侍郎周严的脸上!
“啪——!”
那声音清脆得吓人。
“周严!”皇帝的怒火在这一刻彻底爆发,他指着那个瘫软如泥的老臣,发出了雷霆般的咆哮,“这就是你用项上人头担保的‘清白’?!”
“这就是你替朕选出来的‘栋梁’?!”
“其心可诛……其心可诛啊!!”
皇帝气得浑身发抖,他猛地转身,一脚踹在了身旁三皇子赵弈的小腹上。
“砰——!”
“你也跪下!”
赵弈被这一脚踹得倒飞出去,重重地撞在殿柱上,又滚落在地。他不敢置信地抬起头,迎上的,是皇帝那双充斥着血丝、满是猜忌与杀意的眼睛。
“父皇……儿臣……”
“闭嘴!”
皇帝指着他,又指着周严和林玉风,那根属于天子的手指,在剧烈地颤抖。
“科举舞弊,欺君罔上,动摇国本……”
“来人!”
皇帝猛地一甩龙袖,那声音里充满了无尽的杀伐之气。
“将林玉风、周严……给朕拖下去!打入天牢!!”
“不……陛下饶命!陛下饶命啊!”
“三皇子殿下……殿下救我!救我啊!”
林玉风和周严的哭喊声和求饶声响彻了大殿。但这一次,赵弈却连看都不敢看他们一眼。
龙鳞卫的侍卫如狼似虎地冲了进来,堵住了他们的嘴,将二人如同拖死狗一般拖了出去。
大殿之内,瞬间空出了一大片。
只剩下跪在血泊中的苏凌月,和跪在殿柱旁,脸色惨白的……三皇子赵弈。
皇帝的胸膛剧烈地起伏着。他缓缓地走回御台,那双冰冷的、充斥着血丝的眼睛,死死地锁在了自己这个“最疼爱”的儿子身上。
而苏凌月,在听到那句“打入天牢”时,终于再也支撑不住。
她感觉到自己肩胛骨的伤口在疯狂地吞噬着她的生命力。
「第一步……成了。」
她的意识,在仇恨与剧痛的交织中,缓缓沉入了无边的黑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