监护仪的滴答声在晨光中逐渐褪去了深夜的尖锐,变得像春雨打在窗棂上般轻柔。苏苗苗睁开眼时,眼睑还带着刚睡醒的沉滞,鼻尖先于视觉捕捉到熟悉的气息——消毒水那股清冽的刺激里,裹着一缕若有似无的桂花香,甜而不腻,像极了老家院墙外那棵老桂树的味道。她转动眼珠,才发现床头栏杆上挂着个绣着淡青色兰草的小香囊,针脚不算精致,却透着几分用心,不用想也知道是何世清弄来的。
她试着动了动手指,立刻察觉到左手被什么温热的东西紧紧攥着。侧头看去,何世清正趴在床边熟睡,额前的碎发垂下来遮住了眉眼,肩膀微微耸起,像只疲倦的小兽。最显眼的是她纤长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痕,那是昨夜守在抢救室外落下的,此刻在晨光里泛着细碎的光。
水......苏苗苗刚想开口,喉咙里就像卡着团干燥的棉絮,一发声就引发了剧烈的咳嗽。几乎是咳嗽声响起的瞬间,何世清就猛地惊醒,抬起头时眼底的红血丝比昨夜更重,像布满了细密的蛛网,可看到她睁眼的瞬间,那双眼立刻亮了起来,挤出一个温柔的笑容:醒了?可算醒了!等着,温水一直温着呢。
她起身时动作顿了一下,肩膀明显僵硬地向上提了提,右手在腰后轻轻捶了两下,才快步走向墙角的恒温壶。苏苗苗看在眼里,心里泛起一阵酸涩——昨晚她被推进病房后,何世清就一直保持着这个姿势守在床边,想来是整整僵了一夜。
吸管递到唇边时带着恰到好处的温度,温水缓缓滑过喉咙,熨帖了那阵干涩的刺痛。苏苗苗这才有余力打量四周,床头柜上除了常用的体温计和药瓶,还摆着个透明的玻璃瓶,里面插着几枝鲜活的绿萝,根系在清水里舒展着,翠绿的藤蔓顺着瓶身缠绕而上,恰好绕住了心电监护仪的导线,给冰冷的仪器添了几分生机。
这绿萝......你什么时候弄的?她指尖轻轻触碰到叶片,指尖传来带着水汽的凉意。
凌晨五点护士换班时,我看见保洁阿姨在浇护士站的绿植,就厚着脸皮要了几枝。何世清把吸管从她唇边移开,用纸巾轻轻擦了擦她的嘴角,你以前总说,看惯了电脑屏幕,多看看绿色能让人安心。阳光透过百叶窗的缝隙斜切进来,落在她的侧脸,睫毛在颧骨上投下细碎的影子,倒让眼底的红血丝不那么扎眼了。
七点多的时候,医生带着护士查房,手里的病历夹翻页时发出清脆的声响。心肌酶指标降下来了,比预想的好很多。医生推了推眼镜,在病历上写着什么,但必须绝对卧床三天,不能下床,连坐起来都要少来,饮食也要严格控制。何世清立刻掏出手机,点开备忘录认真记录,苏苗苗瞥见屏幕上密密麻麻的字,最上面一行用红色标着问苗苗想吃的流食食谱,下面还列着几条已经划掉的,是昨晚咨询护士的注意事项。
当医生说到这次发病主要是长期过度透支身体,以后可不能这么拼命了时,苏苗苗感觉握着自己的手猛然收紧,指节都泛了白。
医生和护士走后,病房里陷入短暂的沉默。怪我。何世清突然开口,声音带着几分沙哑,都怪我没拦住你,明知道你身体不好,还让你同时跟三个项目。她转身去拆营养剂的包装,手指微微发颤,铝箔纸被捏出褶皱,撕开时发出细碎的声响,好半天才把粉末倒进温水里。
苏苗苗拉过她的右手,指尖抚过她虎口处的老茧——那是常年握笔改方案、握鼠标画图纸留下的,硬得像块小石子。记得大二期末吗?你交完建筑设计图就烧到39度,我偷偷把电煮锅藏在衣柜里,在宿舍给你熬青菜粥,还被宿管阿姨查寝时抓了现行。她把何世清的手贴在自己微凉的脸颊上,声音轻轻的,那时候是我照顾你,现在换你照顾我,这不就扯平了?
何世清的眼泪突然就掉了下来,砸在苏苗苗的手背上,滚烫滚烫的。她赶紧别过脸去擦,嘴里嘟囔着:都多大了还哭,让人看见笑话。
午后阳光西斜时,病房门被轻轻推开,陈阳抱着个黑色的笔记本电脑走了进来。他踮着脚走路,生怕踩出声响,把文件袋轻轻放在床头柜最外侧:何姐,溪口镇二期的资料我都整理好了,标注了重点,您这段时间不用管,有问题我随时跟您汇报。
他瞥见苏苗苗闭着眼睛,立刻凑到何世清耳边,用气音补充:民宿老板们听说苏姐病了,特意寄了自家酿的蜂蜜和手写信过来,说让苏姐好好养身体。
何世清小心翼翼地展开最上面那封皱巴巴的信纸,是用带着方格的信笺写的,字迹娟秀。某位客栈老板娘用铅笔写道:苏记者,去年听你说紫藤花架好看,我就按你给的图在院里种了两株,今年春天开得特别好,紫莹莹的一片,客人都夸好看。你可得养好身体再来,我给你留了临湖那间房,推开窗就能看见花架。信纸边缘还细心地描着几枝简笔画的小紫藤,花穗上甚至点了几点紫色的墨水。
苏苗苗其实没睡着,听着何世清轻声念信的声音,鼻尖又闻到了那缕桂花香。监护仪的滴答声、窗外的鸟鸣、何世清翻信纸的声响,在午后的阳光里交织成一片温柔的网,将她稳稳地托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