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一座城,当真如铁瓮金城,尽显神洲天府之姿:虎踞龙蟠,地势高耸;凤楼麟阁,彩光闪耀。御沟流水,宛如环带环绕;福地依山,锦旗随风招展。晓日之下,旌旗照亮辇路;春风之中,箫鼓响彻溪桥。国王有道,衣冠楚楚;五谷丰登,尽显俊豪。
当日,众人进入东市街,众商各自前往旅店投宿。唐僧师徒进城后,正走着,前方出现一个会同馆驿。唐三藏等人径直走进驿内。
驿内管事的,赶忙跑去禀报驿丞:“外面来了四个模样怪异的和尚,还牵着一匹白马。”
驿丞一听有马,便知是官差,赶忙出厅迎接。
唐三藏施礼拜道:“贫僧是东土唐朝钦差,前往灵山大雷音寺见佛求经,随身带有关文,需入朝查验。想借大人贵衙稍作歇息,事毕便即刻启程。”
驿丞赶忙答礼:“此衙门原本就是接待往来使客之处,理当款待,请进,请进。”
唐三藏心中喜悦,招呼徒弟们都来相见。驿丞见他们模样丑陋,心中暗自惊恐,一时竟分不清是人是鬼,吓得战战兢兢。但还是强自镇定,吩咐看茶、摆斋。
唐三藏见他如此害怕,赶忙安慰道:“大人勿惊,我这三个徒弟,虽说相貌丑陋,但心地善良。俗话说‘山恶人善’,您不必惧怕。”
驿丞听了这话,这才稍稍定下神来,问道:“国师,唐朝在什么地方?”
唐三藏道:“在南赡部洲中华之地。”
驿丞又问:“几时离家的?”
唐三藏道:“贞观十三年离家,至今已历经十四载,一路翻山越岭,受尽千辛万苦,方才来到此处。”
驿丞惊叹道:“神僧!神僧啊!”
唐三藏问道:“贵国建国至今已有多少年了?”
驿丞道:“我们这儿是大天竺国,从太祖太宗传到如今,已有五百余年。现在在位的国王,喜爱山水花卉,号为怡宗皇帝,改元靖宴,至今已有二十八年了。”
唐三藏道:“今日贫僧想去面见陛下,倒换关文,不知能否赶上早朝?”
驿丞道:“好!好!正好!近来因为国王的公主娘娘,年方二十,正值青春年华,正在十字街头,高结彩楼,抛打绣球,撞天婚招驸马。今日正是热闹的时候,想来我国王陛下还未退朝,若要倒换关文,趁此时去正好。”
唐三藏一听,欣然准备出发。恰在这时,斋饭摆了上来,于是唐三藏与驿丞、孙悟空等人一同吃了起来。
时已过午,唐三藏看了看天色,说道:“我也该去了。”
孙悟空立马接话:“师父,我保您去。”
猪八戒一听,也嚷了起来:“我也要去。”
沙僧赶忙劝道:“二师兄算了吧,您这副嘴脸实在不怎么好看,别到朝门外去充胖子了,还是让大师兄去。”
唐三藏点头道:“悟净说得在理,呆子行事鲁莽,悟空心思还细腻些。”
那呆子噘着嘴,嘟囔道:“除了师父,咱们三个的模样也没差到哪儿去。”
唐三藏整理了一下身上的袈裟,孙悟空拿起引袋,两人便一同出发。
只见街坊上,士农工商、文人墨客、愚夫俗子,都叽叽喳喳地说着:“看抛绣球去咯!”
唐三藏站在道旁,对孙悟空感慨道:“你瞧这儿,人物衣冠、宫室器用,还有言语谈吐,竟与我大唐别无二致。我记得我俗家先母,当年也是抛打绣球,成就了一段旧姻缘,结为夫妇。没想到此处也有这般风俗。”
孙悟空兴致勃勃地提议:“师父,咱们也去凑凑热闹看看?”
唐三藏赶忙摆手:“不可!不可!你我这身穿着打扮,实在不便,去了恐怕会引人怀疑。”
孙悟空却不依不饶:“师父,您忘了那给孤布金寺老僧说的话了?一则去瞧瞧彩楼,二则去分辨真假。就这么匆匆忙忙的,那皇帝肯定只顾着听公主的喜讯,哪有心思视朝理事?咱们去去就回!”
唐三藏思索一番,觉得有理,便与孙悟空相随,混入人群,只见众人都在那里围观抛绣球。
嘿!谁能想到,这一去,就如同渔翁抛下钩和线,从此钓出了一堆是非。
且说那个天竺国王,平日里喜爱山水花卉。前年,他带着后妃、公主在御花园月夜赏玩,却不想惹动了一个妖邪。
这妖邪神通广大,把真公主给摄走了,自己则摇身一变,化作一个假公主。
这妖邪算准了唐僧今年今月今日今时会到此地,便借着国家的财富,搭起彩楼,妄图招唐僧为夫婿,摄取他的元阳真气,以修成太乙上仙。
正当午时三刻,唐三藏与孙悟空夹杂在人群中,慢慢靠近楼下。
此时,公主正拈香焚起,虔诚地祝告天地。左右簇拥着五七十位娇艳的绣女,近侍的手中捧着绣球。
那彩楼八窗玲珑,公主转动眼眸四处观看,一眼便瞧见唐僧越走越近。她伸手取过绣球,抬手轻轻一抛,不偏不倚,正好打在唐僧头上。
唐僧冷不丁被这么一砸,吓了一跳,连那毗卢帽子都被打歪了。
他双手忙去扶那绣球,那球咕噜噜地滚进了他的衣袖里。楼上顿时齐声高呼:“打着个和尚了!打着个和尚了!”
哎呀!这十字街头,那些客商人等听到呼喊,一下子全都涌了过来,争着抢绣球。
孙悟空见状,大喝一声,把牙一龇,腰一弯,身形瞬间长了有三丈高。
他施展出神威,故意弄出一副丑脸,吓得众人连滚带爬,不敢靠近。眨眼间,人群便作鸟兽散。孙悟空这才恢复本象。
那楼上的绣女宫娥,连同大小太监,纷纷来到唐僧面前下拜,齐声说道:“贵人!贵人!请入朝堂贺喜。”
唐三藏赶忙还礼,扶起众人,回过头,埋怨孙悟空道:“你这猴头,又来戏弄我了!”
孙悟空嬉皮笑脸地笑道:“绣球儿自己打在您头上,又滚进您袖子里,跟我有什么关系?您埋怨我作甚?”
唐三藏发愁道:“似这般情形,该如何是好?”
孙悟空安慰道:“师父,您且放宽心。咱们就入朝去见驾,我回驿馆告诉猪八戒沙僧在此等候。
要是公主不招您,那就罢了,咱们倒换了关文就走;要是公主非要招您,您就对国王说,召我徒弟前来,我有话要吩咐他们。到时候召我们三人入朝,我自有办法辨别真假。这便是倚婚降怪之计。”
唐僧无奈,只得依言而行,孙悟空转身回驿馆去了。
那长老被众宫娥簇拥着,来到楼前。公主款步下楼,伸出玉手,轻轻搀着唐僧,一同登上宝辇。
众人摆开仪从,浩浩荡荡回转朝门。早有黄门官匆匆进宫奏道:“万岁,公主娘娘搀着一个和尚,想必是绣球打中了,此刻正在午门外候旨。”
国王听了,心中很是不悦,本想将和尚赶退,可又不知道公主心意如何,只好强忍着,传旨宣入。
公主与唐僧来到金銮殿下,真可谓是“一对夫妻呼万岁,两门邪正拜千秋”。
行完礼后,又被宣至殿上。
国王开口问道:“僧人从何而来,怎会正巧被朕女儿抛的绣球打中?”
唐僧赶忙俯伏在地,奏道:“贫僧乃是南赡部洲大唐皇帝差往西天大雷音寺拜佛求经之人,因携有长路关文,特来朝见陛下倒换。路过十字街彩楼之下,不想公主娘娘抛绣球,竟打在贫僧头上。
贫僧乃出家之人,信奉异教,怎敢与玉叶金枝结为连理!还望陛下赦贫僧死罪,倒换关文,打发贫僧早日赶赴灵山,见佛求经,回到我国,永记陛下天恩。”
国王道:“你既是东土圣僧,正所谓千里姻缘一线牵。寡人公主,如今已年满二十,尚未婚配。今日择定的这个日子,年月日时皆大吉大利,所以才搭建彩楼抛绣球,以求佳偶。
偏偏就打中了你,朕虽有些不喜,但不知公主意下如何。”
那公主赶忙叩头说道:“父王,常言说得好,嫁鸡随鸡,嫁犬随犬。女儿早有誓愿在先,结了这绣球,便告奏天地神明,以撞天婚的方式抛打。今日打中圣僧,想必是前世的缘分,才得今生相遇,女儿岂敢更改心意!愿招他为驸马。”
国王这才面露喜色,当即宣钦天监正台官选择良辰吉日,一边吩咐人准备妆奁,又下旨晓谕天下。
唐三藏听了,不但不谢恩,只是连声叫道:“放赦!放赦!”
国王有些恼怒:“这和尚好不晓事理。朕以一国之富,招你做驸马,你为何执意不肯留下,只念念不忘取经之事!再若推辞,就叫锦衣官校把你推出去斩了!”
长老吓得魂不附体,只得战战兢兢地叩头启奏道:“感蒙陛下天恩,但贫僧一行共有四人,还有三个徒弟在外面。如今若要留下,只是还未曾吩咐他们一言半语,万望陛下召他们到此,倒换关文,让他们早日西行,也不耽误了我们西来的本意。”
国王听了,准奏道:“你徒弟现在何处?”
唐三藏道:“都在会同馆驿。”
国王随即差官前往会同馆驿,宣召圣僧徒弟,暂且按下不表。
却说孙悟空自彩楼下与唐僧分别后,走两步,便忍不住笑两声,喜滋滋地回驿馆。
猪八戒和沙僧迎了上来,问道:“哥哥,你怎么这么高兴?师父呢,怎么没见着?”
孙悟空笑道:“师父可有喜事了。”
猪八戒一头雾水:“还没到西天,也没见着佛祖取到真经,这喜从何来?”
孙悟空眉飞色舞地说道:“我和师父刚走到十字街彩楼之下,正巧当朝公主抛绣球,一下子就打中了师父。师父被一群宫娥、彩女、太监簇拥到楼前,接着和公主一同坐辇入朝,要被招为驸马啦,这还不算喜事吗?”
猪八戒一听,顿时跌脚捶胸,懊悔道:“早知道我去就好了!都怪那沙僧太懒!你要是不拦着我,我直接跑到彩楼底下,说不定那绣球就打中我老猪了。那公主要是招了我,多美啊,多妙啊!又俊又标致,多合适,大家一起造化耍子儿,那该多有趣!”
沙僧上前,伸手在他脸上一抹,笑道:“不害臊!不害臊!瞧你这厚脸皮!三钱银子买头老驴,还在这儿自夸骑得好呢!要是绣球真打中你,恐怕连夜烧退送纸都嫌晚,谁愿意招你这个晦气进门!”
猪八戒不服气地说道:“你这黑家伙懂什么!我老猪虽然长得丑,可也有我的好处。自古道,皮肉粗糙,骨骼坚强,各有各的可取之处。”
孙悟空打断道:“呆子别胡扯了!赶紧收拾行李。只怕师父着急,来叫我们,咱们好进朝保护他。”
猪八戒不以为然:“哥哥又说错了。师父都成驸马了,到宫里和皇帝的女儿寻欢作乐,又不是去爬山蹚路,遇怪逢魔,要你保护他干嘛!他都那么大年纪了,还能不知道被窝里那点儿事儿,难道还需要你去帮忙?”
孙悟空气得一把揪住猪八戒的耳朵,挥起拳头骂道:“你这个色心不改的夯货!净说些胡话!”
正吵闹间,只见驿丞前来报道:“圣上有旨,差官来请三位神僧。”
猪八戒疑惑道:“到底请我们去做什么?”
驿丞道:“老神僧有幸被公主娘娘绣球打中,招为驸马,所以差官来请三位。”
孙悟空道:“差官在哪儿呢?让他进来。”
那差官进来,见了孙悟空赶忙施礼。
礼毕,却不敢抬头直视,嘴里暗自念叨着:“这到底是鬼,是怪?还是雷公、夜叉?”
孙悟空见状问道:“那官儿,有话就直说,为何吞吞吐吐?”
那官儿吓得战战兢兢,双手高高举着圣旨,结结巴巴地说道:“我公主有请会亲,我主公会亲有请!”
猪八戒笑道:“我这儿没刑具,不会打你,你慢慢说,别害怕。”
孙悟空催促道:“难道还怕你打?我看是怕你那张脸吧!快收拾挑担牵马进朝,去见师父商议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