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悟空便把见到唐僧后施展变化的前因后果说了一遍,接着道:“兄弟们,别再胡思乱想。师父就在这里,老孙这一去,一定救他出来。”
说罢,孙悟空再次翻身进入洞中,又变做一只苍蝇,落在门楼上偷听。只听到那妖怪气呼呼地在亭子上吩咐:“小的们,不论荤素,拿来烧纸。借天地为媒订下亲事,我一定要与他成亲。”
孙悟空听了,暗自冷笑道:“这妖精真是毫无廉耻!青天白日的,就把个和尚关在家里肆意摆布。别急,等老孙再进去看看。”
只听“嘤”的一声,孙悟空飞到东廊之下,看到师父坐在里面,清滴滴的泪水顺着腮边流淌。孙悟空飞进去,落在他头上,又叫了声:“师父。”
长老听出声音,跳起来咬牙恨道:“猢狲啊!别人就算胆大,也是身包着胆;你这胆子,简直就是胆包着身!你施展变化神通,打破家什,能有多大用处!这下可好,把那妖精的淫兴激起来了,她不分荤素安排,非要与我交媾,这可如何是好!”
孙悟空赶忙在暗中赔笑道:“师父莫怪,有救您的办法。”
唐僧问:“哪里能救得了我?”
孙悟空道:“我刚才展翅飞起时,看到她后边有个花园。您哄她到园里去玩耍,我就能救您。”
唐僧又问:“在园里怎么救?”
孙悟空道:“您和她到园里后,走到桃树边就别再走了。等我飞上桃枝,变作一个红桃子。您要是想吃果子,先挑红的摘。那红的就是我,她肯定也会摘一个,您一定要把红的让给她。她要是一口吃了,我就在她肚里,等我捣破她的肚皮,扯断她的肝肠,弄死她,您就能脱身了。”
唐三藏道:“你要是有手段,直接与她赌斗便是,为什么非要钻到她肚里?”
孙悟空道:“师父,您有所不知。她这个洞,要是进出方便,我自然可以和她赌斗;但这洞出入不便,曲道难行。要是贸然动手,她那一窝子老小,一起上来拉扯住我,可就麻烦了。所以必须用这种办法,咱们才能干净利落地解决此事。”
唐三藏点头表示听信,只叮嘱道:“你一定要跟紧我。”
孙悟空道:“晓得!晓得!我就在您头上呢。”
师徒二人商量妥当后,唐三藏这才缓缓欠起身,双手扶着那格子,开口唤道:“娘子,娘子。”
那妖精听到呼唤,笑盈盈地跑近跟前,问道:“妙人哥哥,有什么话要说呀?”
唐三藏道:“娘子,我从长安出发,一路西行,每日翻山涉水。昨天在镇海寺投宿,不小心染上伤风重疾,今日出了些汗,才稍微好些。又承蒙娘子盛情,把我带到这仙府,只是坐了这一天,又觉得心神不太舒服。你能不能带我到哪里去散散心,玩耍一番呀?”
那妖精一听,十分欢喜,说道:“妙人哥哥倒真有些兴致,我这就和你去花园里逛逛。”说罢,大声喊道:“小的们,拿钥匙来开了园门,打扫好路径。”众妖听令,纷纷跑去开门收拾。
这妖精打开格子,搀出唐僧。只见那众多小妖,个个油头粉面,身姿婀娜娉婷,簇拥着唐僧径直往花园走去。好个坚定的和尚!身处这绮罗繁华之队,却不为所动,于锦绣簇拥之中,宛如聋哑之人。若不是他怀揣铁打的向佛之心,换做第二个沉迷酒色的凡夫俗子,决然无法踏上这取经之路。
一行众人来到花园外,那妖精俏声低语道:“妙人哥哥,在这里玩耍,定能舒畅心怀,驱散烦闷。”
唐僧与她携手相搀,一同走进园内,抬头望去,只见此处当真是个绝妙之地。但见:
萦回曲径,苍苔点点铺满地面;窈窕绮窗,处处被绣箔暗暗笼罩。微风轻轻拂过,如同蜀锦吴绫般缓缓展开;细雨刚刚停歇,恰似冰肌玉质般娇柔呈现。日光照耀下的鲜杏,红得如同仙子晾晒的霓裳;月光映照中的芭蕉,青得好似太真摇动的羽扇。粉墙环绕四周,万株杨柳间黄鹂婉转啼鸣;闲馆坐落其间,满院海棠中粉蝶翩翩起舞。
更看那凝香阁、青蛾阁、解酲阁、相思阁,层层叠叠相互辉映,朱帘之上,虾须帘钩错落有致;又见那养酸亭、披素亭、画眉亭、四雨亭,座座亭台峥嵘矗立,华丽匾额之上,鸟篆文字古朴典雅。
看那浴鹤池、洗觞池、怡月池、濯缨池,池中青萍绿藻间金鳞闪烁生辉;又有墨花轩、异箱轩、适趣轩、慕云轩,轩中玉斗琼卮内绿蚁酒液香气四溢。
池亭上下,太湖石、紫英石、鹦落石、锦川石罗列,石边青青栽着虎须蒲;轩阁东西,木假山、翠屏山、啸风山、玉芝山矗立,山上处处丛生凤尾竹。
荼蘼架、蔷薇架,紧挨着秋千架,浑如锦帐罗帏般绚烂多姿;松柏亭、辛夷亭,正对着木香亭,恰似碧城绣幕般精致华丽。
芍药栏、牡丹丛,红紫相间争奇斗艳,尽显秾华之美;夜合台、茉藜槛,岁岁年年风姿妩媚,常留动人之态。涓涓滴露的紫含笑,娇艳欲滴,堪画堪描;艳艳烧空的红拂桑,绚烂夺目,宜题宜赋。
论景致,休夸那传说中的阆苑蓬莱;较芳菲,不数那名贵的姚黄魏紫。若到三春时节众人闲斗草,园中只少那稀有的玉琼花。
长老牵着那妖精,漫步在花园中,欣赏着数不尽的奇葩异卉。走过了许多亭阁,真可谓是渐入佳境。忽然抬头,便到了桃树林边,孙悟空在师父头上轻轻一掐,长老立刻心领神会。
孙悟空飞到桃树枝上,摇身一变,化作一个红桃儿,那红桃儿红得着实可爱诱人。
长老对妖精说道:“娘子,你这苑内花香馥郁,枝头果实累累,苑内花香引得蜂儿竞相采蜜,枝头果熟招来鸟儿争相啄食。只是这桃树上的果子为何青红不一呢?”
妖精笑着解释道:“天若无阴阳之分,日月便不明朗;地若无阴阳之分,草木便无法生长;人若无阴阳之分,便难分男女。这桃树上的果子,向阳之处有日光烘照,故而先熟,颜色发红;背阴之处缺乏日照,所以还未成熟,颜色显青:此乃阴阳之常理也。”
唐三藏道:“多谢娘子指教,贫僧着实不知其中道理。”说罢,便向前伸手摘了个红桃。妖精也跟着去摘了一个青桃。
唐三藏躬身将红桃奉与妖怪,说道:“娘子,你喜爱鲜艳之色,请吃这个红桃,我吃青的便好。”
妖精满心欢喜地接过交换,暗自欣喜道:“好和尚啊!一日夫妻尚未做成,却就有这般恩爱之意了。”
那妖精喜滋滋地,对唐僧愈发亲昵。这唐僧接过青桃便吃,那妖精满脸笑意地相陪,对着红桃儿张口便咬。只见她朱唇开启,银牙微露,还未等咬下去,原来孙悟空性子极为急切,“咕噜”一个跟头,便翻入她咽喉之下,径直钻到肚腹之中。
妖精大惊失色,赶忙对唐三藏说道:“长老啊,这果子好生奇怪,怎么还没等咬破,就径直滚下去了?”
唐三藏镇定说道:“娘子,新开园的果子鲜嫩可口,您想必爱吃,所以下去得快了些。”
妖精又道:“还未曾吐出核子,它就急急忙忙地窜下去了。”
唐三藏道:“娘子意美情佳,对这果子喜爱至极,所以来不及吐核,便吞下去了。”
孙悟空在她肚里,恢复本相,大声叫道:“师父,不要与她搭话,老孙已经得手了!”
唐三藏赶忙叮嘱道:“徒弟,行事注意分寸,别伤了她性命。”
妖精听到声音,惊讶问道:“你在和谁说话哩?”
唐三藏道:“和我徒弟孙悟空说话哩。”
妖精忙问:“孙悟空在哪里?”
唐三藏道:“就在你肚里哩,刚才吃的那个红桃子,不就是他变的吗?”
妖精一听,顿时慌了神,惊叫道:“罢了,罢了!这猴头竟然钻到我肚里,我命休矣!孙孙悟空!你千方百计钻到我肚里,究竟想怎样?”
孙悟空在里边咬牙恨道:“也不怎样!就是要吃了你的六叶连肝肺,三毛七孔心;把你的五脏六腑都淘洗干净,将你弄成个梆子精!”
妖精听了,吓得魂飞魄散,浑身战战兢兢,紧紧抱住唐僧,哭喊道:“长老啊!我原以为我们是夙世前缘,如赤绳系足,本应鱼水相和,两情相悦。不料如今鸳鸯突遭拆散,何期鸾凤又要西东分离!蓝桥水涨,好事难成,佛庙烟沉,嘉会成空。此番情意付诸东流,不知何年何月才能与你再次相逢!”
孙悟空在她肚里听到这些话,只怕长老心生慈悲,又被她哄骗,便立刻轮拳跳脚,摆出架势,横竖用力,几乎要把那妖精的肚皮给捣破了。
那妖精忍受不住疼痛,“扑通”一声倒在尘埃之中,半晌都不敢出声。
孙悟空见她没了动静,还以为她死了,便把手稍微松了松,她却又回过气来,大声呼喊:“小的们!你们在哪里?”
原来那些小妖,自进园门之后,各自知趣,并未聚在一起,而是各自去采花斗草,随心所欲地玩耍,好让那妖精与唐僧二人自在叙情。忽然听到呼喊,这才纷纷跑了过来,又见妖精倒在地上,面容变色,口中哼哼唧唧,爬都爬不动,赶忙上前将她搀起,围在一旁问道:“夫人,您这是怎么了?莫不是急心疼病犯了?”
妖精有气无力地说道:“不是!不是!你们别问了,我肚里钻进人了!快把这和尚送出去,留我一条性命!”
那些小妖听闻,当真都跑过来要扛抬唐僧。
孙悟空在肚里大声喝道:“哪个敢抬!要么你亲自把我师父送出去,出到外面,我便饶你性命!”
那妖精实在没了办法,出于惜命之心,急忙挣扎着起身,把唐僧背在身上,迈开大步,往外就走。
小妖们跟在后面问道:“老夫人,您这是要去哪里呀?”
妖精无奈说道:“留得五湖明月在,何愁没处下金钩!把这厮送出去,我再另寻他人便是!”
好个妖精,纵身化作一道云光,径直来到洞口。又听到外面叮叮当当,兵刃碰撞之声乱响,
唐三藏说道:“徒弟,外面兵器声响哩。”
孙悟空道:“是猪八戒在舞动钉耙哩,您叫他一声。”
唐三藏便高声呼喊:“猪八戒!”
猪八戒听到叫声,兴奋说道:“沙和尚!师父出来啦!”二人赶忙掣开钯杖,那妖精便把唐僧驮出了洞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