过了双关,转下夹脊,那些和尚见他过来,齐刷刷地跪下磕头道:“爷爷,我们可没偷懒,五百人一个不少,都在这儿扯车呢。”
孙悟空见此,暗自好笑:“这些和尚,定是被道士打怕了,见了我这假道士都如此惧怕。若是真道士来了,恐怕性命都难保。”
孙悟空忙摇手道:“都起来,莫要怕。我不是来监工的,我是来寻亲的。”
众僧听闻是来认亲,立刻将他团团围住,一个个争着出头露面,又是咳嗽又是打响,满心盼着能被认出去,嘴里还念叨着:“不知哪个才是他亲人哩。”
孙悟空佯装认了一会儿,忽然呵呵笑起来。
众僧疑惑道:“老爷不认亲,为何发笑?”
孙悟空道:“你们可知我笑什么?笑你们这些和尚实在没出息!父母生养你们,想必是因命犯华盖,妨爷克娘,又或是命中不招姊妹,才送你们出家。可你们怎的不遵三宝,不敬佛法,不去看经拜忏,却为何要给道士当佣工,做那奴婢使唤?”
众僧道:“老爷,您这是来羞我们呢!您老人家想必是从外乡来的,不知我们这儿的厉害。”
孙悟空道:“确实是外方来的,当真不知此地有何厉害之处。”
众僧眼中含泪,哭诉道:“我们这一国的君王,偏心无道,只喜欢老爷你们这些道士,厌恶我们佛门弟子。”
孙悟空道:“这是为何?”
众僧道:“只因那三个仙长呼风唤雨来到此地,打压我们,哄骗君王,拆了我们的寺庙,追回度牒,不许我们归乡,也不让我们补役当差,将我们赐给那仙长家驱使,苦楚难言!
但凡有游方的道士来到此处,君王便请去拜会,还予以赏赐;若是和尚来,不论远近,一概抓去给仙长家做佣工。”
孙悟空道:“想必那道士还有其他巧妙法术,方能诱惑君王?若只是呼风唤雨,不过是些旁门小术,怎能打动君心?”
众僧道:“他们还会抟砂炼汞,打坐存神,点水为油,点石成金。如今正在兴建三清观宇,日夜对着天地看经忏悔,祈求君王长生不老,故而迷惑了君心。”
孙悟空道:“原来如此,那你们为何不逃走?”
众僧道:“老爷,逃不掉啊!那仙长奏请君王,画了我们的影身图,在四下里长期张挂。这车子国地界宽广,各府州县、乡村店集,处处都有一张和尚图,上面还有御笔亲题。
若有官职的人,抓到一个和尚,便能高升三级;无官职的,抓到一个和尚,就赏白银五十两,所以根本逃不掉。莫说是和尚,哪怕是剪了鬃毛的、秃子、毛发稀疏的,都难以幸免。
四下里快手众多,缉事的人也遍布各处,任凭如何都难以脱身。我们实在没办法,只能在此苦苦煎熬。”
孙悟空道:“既然如此,你们难道没想过一死了之?”
众僧道:“老爷,有寻死的。各处抓来的和尚,加上本地的,共有两千多人。到这儿后,熬不住苦楚,受不了煎熬,忍不得寒冷,不服水土,死了有六七百,自尽的也有七八百,只剩我们这五百人求死不得。”
孙悟空道:“为何求死不得?”
众僧道:“悬梁绳子会断,自刎却不觉得疼,投河会漂浮不沉,服药也安然无损。”
孙悟空道:“你们倒真是造化,上天赐你们长寿哩!”
众僧道:“老爷呀,您少说了一个字,是长受罪哩!我们每日只能吃三餐糙米熬的稀粥,到了晚上就在沙滩上露天安身,刚一合眼,便有神人护佑。”
孙悟空道:“想来是累苦了,见到鬼了吧?”
众僧道:“不是鬼,乃是六丁六甲、护教伽蓝,每到夜里就来保护我们。但凡有要死的,便护住不让其死。”
孙悟空道:“这些神也真是没道理,只该让你们早死早升天,为何要来保护?”
众僧道:“他们在梦寐中劝解我们,叫不要寻死,暂且苦捱着,等那东土大唐圣僧前往西天取经,他手下有个徒弟,乃是齐天孙悟空,神通广大,专秉忠良之心,爱为人间打抱不平,济困扶危,恤孤念寡。只等他来显神通,灭了道士,重振我们沙门禅教。”
孙悟空听闻此言,心中暗喜,自思:“莫说老孙手段不高,预先已有神圣传扬我的名声。”
他急忙抽身,敲着渔鼓,告别众僧,径直来到城门口,见到道士。
那道士迎上来问道:“先生,哪位是你的亲人?”
孙悟空道:“这五百人都与我有亲。”
两个道士笑道:“你怎会有这么多亲人?”
孙悟空道:“一百个是我左邻,一百个是我右舍,一百个是我父党,一百个是我母党,一百个是我的好友。你若肯将这五百人都放了,我便与你进城;不放,我就不去了。”
道士道:“你怕是犯了疯病,一时胡说八道。这些和尚,乃是国王御赐,若放一两个,还得在师父那儿递上病状,再补上死状,才算完事。
怎能说都放了?这于理不通!不通!且不说我家没人使唤,便是朝廷也会怪罪。他们时常会差官来查勘,有时御驾还会亲自来点札,怎敢轻易放人?”
孙悟空道:“不放么?”
道士道:“不放!”
孙悟空连问三声,顿时怒从心头起,伸手从耳朵里取出铁棒,迎风捻了一捻,瞬间变得碗口粗细,幌了一幌,照着道士脸上狠狠一刮,可怜那道士,顿时头破血流,身子直挺挺地倒在地上,皮开颈折,脑浆迸裂!
那滩上的僧人远远望见他打死了两个道士,纷纷丢下车儿,跑了过来,惊叫道:“不好了!不好了!打杀皇亲了!”
孙悟空道:“谁是皇亲?”
众僧将他团团围住,道:“他师父上殿不用参拜君王,下殿也无需向主公告辞,朝廷常称他们为国师兄长先生。你怎么到这儿来闯祸?
他徒弟出来监工,与你无干,你为何把他打死?那仙长若不说你来打杀,只说是来此监工,却被我们害了性命,我们可怎么办?且与你进城去,等官府定了命案再说。”
孙悟空笑道:“列位莫要叫嚷,我并非云水全真,我是来救你们的。”
众僧道:“你倒好,打死人,还害了我们,平白添了麻烦,怎说是救我们?”
孙悟空道:“我乃大唐圣僧的徒弟孙悟空,特特地赶来救你们性命。”
众僧道:“不是!不是!那老爷我们认得。”
孙悟空道:“又未曾见过,你们如何认得?”
众僧道:“我们梦中常见一位老者,自称太白金星,常教诲我们,说那孙孙悟空的模样,千万莫认错了。”
孙悟空道:“他是如何说的?”
众僧道:“他说那孙悟空:磕额金睛,明亮耀眼,圆头毛脸,两腮无肉。咨牙尖嘴,性情乖张,相貌比雷公还要古怪。惯使金箍铁棒,曾把天阙攻打开来。如今皈依正道,保护圣僧前来,专为拯救人间灾害。”
孙悟空闻言,又喜又怒。喜者,太白金星为老孙传名;怒者,那老贼太过惫懒,竟将我模样说与这伙凡人。
忽然灵机一动,失声道:“列位确实认错了,我并非孙孙悟空,我是孙孙悟空的门人,来此处学着闯祸玩耍的。你们看,那不是孙孙悟空来了?”
说着用手向东一指,哄得众僧纷纷回头,他却趁机现出本相。
众僧这才认出,一个个赶忙倒身下拜,道:“爷爷!我等肉眼凡胎,不知是爷爷显化。还望爷爷为我们雪恨消灾,早日进城降伏邪道,匡扶正义!”
孙悟空道:“你们且跟我来。”
那孙悟空径直来到沙滩之上,即刻施展神通。只见他双手如电,紧紧抓住车辕,稍一发力,便轻轻松松将车儿拽过两关,又顺利穿过夹脊小道。
紧接着,他双臂猛地一振,高高提起车子,而后运力向下,只听“咔嚓”一声脆响,车儿瞬间被摔得粉碎。
随后,孙悟空将那些砖瓦木植一股脑儿地全都抛下坡坂,而后对着众僧大声喝道:“散开!都别在我跟前碍事,且等我明日面见皇帝,定要灭了那些道士!”
众僧听闻,面露难色,齐声说道:“爷爷呀,我们实在不敢远走。只恐被官府的人拿住押解回来,又得吃那打发赎金的苦头,反而再生灾祸。”
孙悟空略一思忖,说道:“既然如此,我便给你们一个护身的法子。”
说罢,伸手拔下一把毫毛,放在口中嚼得粉碎,然后给每个和尚都分了一小截,叮嘱道:“你们把这毫毛捻在无名指甲里,握紧拳头,只管放心走路。若无人敢拿你们,那便罢了;倘若有人要拿你们,就紧紧攒住拳头,大声叫一声‘齐天孙悟空’,我便立刻前来护佑你们。”
众僧有些担忧地问道:“爷爷,要是我们走得远了,看不见您,叫您又不应,那可如何是好?”
孙悟空自信满满地笑道:“你们只管放宽心,哪怕相隔万里之遥,也能保你们平安无事。”
众僧中有些胆大的,当下便捻着拳头,悄声叫了句“齐天孙悟空!”刹那间,只见一个形似雷公的身影赫然出现在面前,手中紧握着铁棒,那气势,就算千军万马也难以近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