县衙里,笼罩着一片凝重的气氛。
县令焦躁地拍打着桌案,震得茶盏里的陈年普洱漾出一圈圈涟漪。
莫非那娃娃还能是妖怪不成!
县令额角青筋暴起。
再去找!就是把江武县每块砖都掀起来,也得把小世子给本官找回来!不,把这古怪的孩子找出来!本官倒要看看他究竟是何来历!
班头缩着脖子退出大堂,差点撞上一个匆匆赶来的衙役。
大人!江陵府李家李少爷求见!
县令皱眉掸了掸官服前襟:哪个李少爷?
话音未落,一阵沉水香的气息已飘进大堂。
来人约莫二十出头,身着月白色杭绸直裰,腰间悬着的羊脂玉佩随着步伐轻轻晃动。
最引人注目的是他左手拇指上那枚翡翠扳指,在晦暗的县衙里泛着幽幽的绿光。
小子凤麟楼李道阳。
李道阳拱手时露出腕间一串金丝楠木算盘珠,冒昧打扰县尊,实为寻人而来。
县令打量着这个不速之客,凤麟楼在整个江南小有名气,作为县令他怎么能没听说过。
而且,江陵李家还是江南一带数一数二的粮商。
他示意李道阳坐下:李少爷所寻何人?
李道阳从怀中取出一幅绢画,画上是两个总角孩童。男童约莫五岁,圆脸上一双杏眼灵动非常;女童看上去两岁模样,笑容憨态可掬。
这是舍侄与侄女。
李道阳指尖在画上轻轻摩挲,大人也知晓,之前江陵府被围城,我们李家不得不先撤出江陵府,只是没想到,在路上,这两个孩子调皮,不慎走失,这才来求助大人您!
县令盯着画中两个孩子的面容,心头突地一跳。
这不正是昨晚上留宿的兄妹俩?
可是那两孩子并没有提及自己姓李,看来定是有谁撒了谎。
县令思索一番,捻着胡须沉吟道:李少爷可有凭证?
只要寻回两个孩子,我们李家愿向江武县捐赠三千石粮食,以解县令之忧!
顿了一下,李道阳突然压低声音。
如今成王已经拿下江陵府,朝廷赈灾队伍怕是不会南下了,江武县如今的存粮,怕是撑不到朝廷援军赶来了吧。
提及粮食,县令就头疼。
于是立马应下,“李少爷且去醉仙楼歇息,本官这就加派人手去寻这两个孩子,若找到了,第一时间给李少爷带来!
“那就多谢大人了!”
李道阳心满意足的离去。
幸好他提前在两个孩子身上洒了寻香粉,不然都不知道该去哪里找这两个小家伙。
只是,这寻香粉只有一日的功效,只能让他追踪到江武县。
好在李家家大业大,可以拜托县衙的人去寻。
若实在寻不到……
李道阳的眼神逐渐有些黯然,那就说明他们李家没有这个机缘!
待李道阳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县令立即唤来师爷,让他加派人手。
刚说完,又一个不速之客闯入县衙,正是昨晚那个灰色斗篷男人!
县令脸色微变,但还是客气的朝对方拱手。
钱管事?那二十八个孩子不是已经...
跑了!全跑了!
钱管事一进来就猛地拍案,震得茶盏翻倒。
是不是你搞得鬼?!定是你在酒里下了毒,不然这群孩子怎有能耐逃跑!
县令听的一脸茫然,着急的解释,“钱管事冤枉啊!本官既把孩子都送来了,哪有救走的道理!这些孩子都是我费尽心思抓来的!”
少废话!钱管事从怀中掏出一封泛黄的信笺抖开。
再去给我寻二十八个孩子来,不然我就把你私吞赈灾银,以及掳孩子一事抖开!让你这个县令做不下去!
县令气得浑身颤抖。
没想到自己一步错,步步错,既然如此,不如……
县令眼中突然杀意迸射,抄起砚台就摔在地上。
来人!给本官绑了这刺客!
霎时间,七八个衙役持刀冲入,却见钱管事不急不慢的从腰间摸出个黄纸包扬手一撒。
冲在最前的两个衙役顿时捂着眼睛惨叫倒地,指缝间渗出骇人的黑血。
吴岳!你找死——
钱管事的声音戛然而止。
一道白绫如灵蛇般自梁上垂下,瞬间缠住他的脖颈将他吊起半空。
事故发生的太突然,所有人都惊愕的看着眼前一幕。
衙役们一时都不敢上前。
这时,一名女子忽然从窗外如鬼魅般飘进来。
她赤足踏在摊开的状纸上,雪白的脚踝上缠着七串银铃,最奇的是那张脸,像蒙着层薄纱般看不真切。
圣使…..大人……钱管事看清女人,眼睛瞪得像铜铃。
白衣女子下巴微抬,收回白绫,钱管事便重重摔在地上。
接着她抬手向县令勾了勾手指,吴大人,只要你交出那对兄妹,你与我们白莲教便一笔勾销,如何?
县令后背早已渗出冷汗:这位…圣使,不是本官不愿意交出孩子,而是那两个孩子古怪的很,自个跑了!原本我把那妹妹给你们送过去了,可是那哥哥竟变成了一只鸟飞走了,想来那些孩子定然也是他救走的,真的与本官无关!”
县令语无伦次的解释着,直觉告诉他眼前这个女人能轻易要了自己的命,他必须得小心应付。
那就将他们画出来。女子突然飘至县令面前,带着股冷冽的莲香。
师爷战战兢兢递上笔墨。
县令手抖得厉害,画废了三张宣纸才勉强勾勒出唐傥兄妹俩的样貌。
最后一笔落下时,纸上的两个小人慢慢晕染开,勾勒出一座建筑的形状。
县令惊奇的看着这一幕,嘴巴都合不上了。
原来在这里...
女人轻笑一声,画卷自动卷起飞入她袖中。
白绫忽地舒展,裹着她如一片云霭飘向门外,只有银铃声久久不散。
钱管事连滚带爬追出去时,突然发出一声惨叫。
众人赶到院中,只见他心口插着片莲花形状的冰晶,正在雨中慢慢融化。
县令望着地上那滩渐渐淡去的血水,不明白这女人为何要杀自己人。
大人...师爷小声请示,咱们还找不找那孩子了?
“找!大张旗鼓的找!不然哪来三千石粮食救命!”
“是!”
雨幕深处传来隐约的银铃声响,县令深深的长叹一口气。
金乌西坠时分,江武县里最大的千金坊前。
二十八个锦衣华服的小童排成一列,最前头的男孩不过五岁年纪,却负手迈着方步,活像个巡视封地的小王爷。
“唐傥哥哥,咱们真要进去?
扎着双髻的小姑娘拽了拽唐傥的衣袖,嬷嬷说这里头都是坏人。
唐傥转着乌溜溜的眼珠,拍着胸脯保证,放心,我会保护你们的!”
其他人小孩子一想到唐傥的异能,心中的胆怯消散大半。
赌坊门前的打手们瞧见这群粉雕玉琢的娃娃,先是一愣,回头看老大。
领头的虬髯汉子眯眼打量他们衣料上暗纹的云锦,犹豫片刻,还是示意放行。
毕竟能养出这般气度的孩子,非富即贵,定是好奇来玩的。
无妨,反正都是未来的客人,让他们瞅个新鲜也好。
于是,一群孩子大摇大摆走进了赌坊。
围观路人都啧啧称奇。
一进去,唐傥等人就引起了所有人的注意。
毕竟哪在赌坊见过这么多小家伙,要不是骰子还在手里,都以为这群孩子是来踏青的。
赌坊伙计还特意来询问管事,要不要将这群孩子赶出去。
管事摆摆手,笑道:“不用,你看看他们身上穿的,哪个不富贵,这都是少爷小姐好奇来玩哦,多派几个人伺候着,别让不长眼的吓跑了这群贵客。”
伙计会意,立即摇人暗中保护唐傥等人。
赌坊里突然来了一群小孩,大人们瞬间都不敢大声说话了,连污言秽语都硬生生憋了回去。
气氛一时很诡异,原本热闹喧嚣的赌坊,好似成了学堂,只有偶尔庄家的吆喝声响起。
而唐傥这群孩子,一边往里走,一边好奇的到处打量。
有孩子心想,原来赌坊并没有这么可怕,你看那些大人,多和颜悦色。
“哥哥,玩!”
小唐棠突然拉住唐傥的衣服不肯走了。
唐傥抬眸望去,刚好有一个赌桌前,一群人正在押点数,那庄家的手臂舞得飞起。
买定离手!
吆喝声一落,骰子盅啪落在桌上,正要打开,一只白嫩小手就拍在了字上。
我押这个。
唐傥踮着脚,努力够着细白手臂摸在桌面上。
周围赌客哄笑起来,有人捏他肉嘟嘟的脸蛋:小娃娃,得拿钱来,有钱才能下注!
唐傥眼珠子转了一圈,然后弯腰取下小唐棠脖子上的岁岁塔放在桌上。
“这个行吗?这个很贵的!”
赌坊伙计见唐傥不像是玩笑,便拿起岁岁塔仔细端详。
小唐棠见自己的岁岁塔被一个陌生人拿走了,急得不停摇唐傥手臂,指着男人喊。
“哥哥,岁岁!我的岁岁!拿来!拿来!”
唐傥只得哄着说:“妹妹不用担心,哥哥一会儿就给你赢回来!”
小唐棠小嘴一瘪,不开心。
赌坊伙计仔细检查了岁岁塔后,确定值点钱后,才答应唐傥下注。
于是在众人屏气凝神下,拿开了骰子蛊。
三粒骰子赫然显示四五六。
“小子,有点运气!”
庄家笑呵呵的把岁岁塔还了回来,还推过来几个银锭放到唐傥面前。
唐傥当即就把岁岁塔还给了妹妹。
孩子们见唐傥果真赢了,都欢呼起来。
有了第一次,唐傥便逐渐熟练起来,在小伙伴们的起哄下,一会儿押大,一会儿押小。
不论他押什么,结果都会是赢。
起先大人们不以为意,然而半个时辰过去,唐傥面前的筹码已堆成小山,大家终于开始震惊。
这小子,运气也太好了吧!
也没人怀疑一个小孩子会出老千,毕竟这么多双眼睛盯着呢。
邪了门了...
庄家抹着冷汗,突然按住骰盅,小公子手气忒好,不如玩把大的?
二楼珠帘后,管事对打手使了个眼色。
七八个彪形大汉悄然围拢,孩子们沉浸在接连赢钱的喜悦中,丝毫没察觉到危险即将来临。
唐傥歪着头笑:好啊,这把全押。
就在庄家要开盅的刹那,屋顶传来瓦片碎裂的脆响。
一道白影如雪鹞掠下,三尺白绫唰”的飞射进赌坊。
众人都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到了,赌坊里顿时大乱,人们争相往外逃跑,生怕晚了一步,自己遭受到无妄之灾。
“拿上钱跑!”唐傥眼疾手快,一把将桌子上的银子往衣服里装。
其他孩子有样学样,每个人手里几乎都拿了银子。
这时,一名白衣女子已经飞身降落到赌场中央。
赌坊管事一见她,就知道来者不善,使了个眼色后,打手们抡起棍棒就朝那抹白影扑了上去。
结果都无一例外的被那白绫绞住手腕,霎时骨裂声此起彼伏。
唐傥带着小伙伴们趁着混乱,猫着腰在桌子底下钻。
女人本就是来找孩子的,余光瞥见一群孩子正往门口跑,想也没想就射出一道白绫。
白绫刚好射向小唐棠,小唐棠敏锐的感觉到了危机来临,扯着嗓子尖叫一声。
诡异的一幕发生了,本来如剑刃一般的白绫在碰到小唐棠的刹那,变成了好似泼出去的水!
哗啦!小唐棠被水淋了个透心凉,哭得更大声了。
唐傥这才发现妹妹被袭击,回身忙拉住妹妹的手,低声喊:“妹妹快隐身,瞬移!”
说完,他自己就变成了一只小仓鼠。
小唐棠听哥哥的话,立即隐身、瞬移!
女人见到这一幕,眼中都是惊喜与炙热。
“果真是异人!”
然后也不管赌坊里其他人了,足尖轻点就朝唐傥兄妹俩的残影追了出去。
其他孩子见状,脸色发白。
“我们得去帮唐傥他们!”
唐傥不在了,谭宥廉就成了孩子们的主心骨。
他一声令下,孩子们便站起来,拔腿往外跑。
赌坊管事反应过来时,孩子们哪还有影子。
他看了眼远处空空如也的赌桌,只能暗骂一声晦气。
街上,小唐棠手里抓着哥哥不停瞬移。
在人群中,他们与一袭青衫擦肩而过,小唐棠猛的停住脚步,因为她闻到了熟悉的体香。
那女子也蓦然回首,同时抬手精准抓住射来的白绫。
白玉霞?
明月的手臂一点点将白绫收紧,目光凌厉的看向立在空中的女人。
你在追杀谁?
望着曾经在东厂的同僚,明月心中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这女人该不会追的是自家少爷小姐吧?
白玉霞旋身落在酒旗上,手上的白绫泛着冷光。
云小胖,劝你别多管闲事!
话音未落,两道白绫已如毒蟒缠向明月咽喉。
云小胖三个字让明月瞳孔猛的一缩,眼中杀意迸射。
她手臂轻轻一震,竟将白绫原路射飞了出去,刚好弹开另外两条白绫。
白玉霞正要再飞射出白绫,明月不知何时已闪现到她面前。
“白玉霞,我曾说过,你若再敢叫我那三个字,我就把你打成猪头!”
“你敢!”
啪!白玉霞话都没说完,一记响亮的耳光就扇在了自己脸上。
白玉霞瞳孔颤动,五官都因气愤而变得扭曲。
“云小胖!!”
啪啪啪啪!贴身肉搏的声音像打鼓似的,清脆响亮。
两人在半空中你来我往,招式快如闪电,围观百姓看得眼花缭乱、瞠目结舌。
小唐棠早被这阵仗吓得,带着哥哥跑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