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仿佛来自万古寒渊的注视,沉重得几乎要将凌九幽的灵魂碾碎。冰冷、死寂,却又带着一种审视万灵兴衰的漠然。那句质问,更是在她识海中掀起惊涛骇浪。
古老的契约者?
电光火石间,凌九幽强压下灵魂的颤栗,脑中飞速运转。这尊被封印于此的恐怖存在,显然感知到了她身上某种特殊的气息,并产生了误判。是额间尚未完全沉寂的弑神符文?还是她融合现代杀手灵魂与异世躯体的独特本质?亦或是……与她那未知身世相关的某种特质?
无论原因是什么,这误认是她眼下唯一的生机,甚至可能是一场天大的机缘!
她压下翻涌的气血,强迫自己抬起头,迎上那两道宛若实质的冰冷目光。异瞳之中,冰蓝与赤金的光芒不再仅仅是显现,而是以前所未有的强度流转起来,一股源自灵魂深处、不愿屈从任何存在的桀骜支撑着她。
她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而是用一种同样冰冷、甚至带着一丝被冒犯的愠怒的语气,反问道:“既知契约,安敢如此直视?”
她的声音不大,却在这死寂的祭坛空间内清晰地回荡,带着一种连她自己都未曾完全明了的、仿佛与生俱来的威严。
那魔神庞大的意志似乎凝滞了一瞬。显然,这超出预料的回应,这带着责问意味的反击,与他预想中蝼蚁的恐惧哀嚎截然不同。
“……气息微弱……法则不全……汝……状态有异?”魔神的声音再次响起,那股压迫感稍减,但探究的意味更浓。无数漆黑的触手在封印光幕之后蠕动得更加剧烈,显露出其内心的不平静。
凌九幽心中一动,果然!他无法完全确定!他在试探!
她心下稍安,演技瞬间飙升到巅峰。她冷哼一声,异瞳中闪过一丝恰到好处的“疲惫”与“不悦”,仿佛不愿多提旧事:“沉眠太久,旧伤未愈,偶经此地,竟被尔之气息惊醒。”
她的话语半真半假,将自己方才抵挡威压的艰难归结为“旧伤”,将来到此地说成“偶经”,既解释了自身“虚弱”的状态,又维持了一种超然的态度。
说话间,她暗中疯狂催动额间那隐没的弑神符文。既然这魔神对此有反应,那便赌一把!
一丝微不可察,却蕴含着极致“否定”与“湮灭”意味的灰芒,自她额间悄然溢出,融入她周身的气息之中。
“嗡——!”
就在那丝灰芒气息出现的刹那,整个祭坛猛地一震!那巨大的魔神之眼骤然收缩,其中翻滚的暴虐与冰冷瞬间被一种难以置信的惊悸所取代!
“太初……湮灭之力?!果然是……!”魔神的低吼声中,第一次带上了清晰的忌惮,甚至是一丝……恐惧?
笼罩在凌九幽身上的恐怖威压如潮水般退去大半!
机会!
凌九幽心中狂喜,赌对了!这弑神符文的层次,远比她想象的还要高!连这等上古魔神都为之惊惧!
她立刻把握住这稍纵即逝的机会,灵魂力量以前所未有的速度沟通识海中的弑神符文,同时将自身全系灵根的力量——尤其是暗系灵根的力量,模拟着那丝灰芒的至高气息,小心翼翼地包裹住自己的一缕神念。
她再次抬头,目光变得深邃而威严,仿佛透过无尽时空在看对方:“既知吾力,当知规矩。此间之事,吾需一个解释。”
她的话语依旧模糊,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她在索要信息,关于此地的信息,关于那所谓“契约”的信息,却又丝毫不暴露自己其实一无所知的底细。
魔神的意志沉默了片刻,似乎在进行激烈的权衡。那弑神符文的一丝气息,彻底镇住了他。他无法理解,一位执掌这种至高权柄的“古老契约者”,为何会变得如此“弱小”,但那股力量的本质绝不会错。
终于,那声音再次响起,语气竟缓和了许多,甚至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妥协?
“原来尊驾亦受……‘规则’所限……”魔神仿佛自行“理解”了凌九幽“虚弱”的原因,“此地……乃‘牧者’囚笼之一……封印吾等……汲取本源……”
断断续续的信息伴随着一股混乱的意念传入凌九幽脑海。
她瞬间明悟!这处上古战场遗迹,根本不是一个简单的遗迹!它是一个巨大的监狱!封印着如眼前魔神这般强大的古老存在,而幕后有一个被称为“牧者”的存在,通过某种方式持续汲取着这些囚徒的力量本源!
所谓的试炼,所谓的机遇,很可能是“牧者”体系下的某种筛选机制,或是维持封印的必需步骤!而他们这些闯入者,在更高层次的存在眼中,或许与棋子无异!
就在她消化这惊人信息的同时,或许是感应到魔神意志的退让与那丝弑神符文的气息,一直被她压制在契约空间深处的上古凶兽饕餮(暝狱),忽然传递出一股极度渴望、近乎疯狂的意念!
“饿……主人……外面……好吃的……大补!”
凌九幽心神一震,瞬间明白了暝狱的意思——它想吞噬这魔神因封印阻隔而泄露出的、最精纯的那一丝本源魔气!
疯狂!简直疯狂!
但……为何不可?
凌九幽眼底猛地闪过一抹极致疯狂与锐利的光芒。她不仅要套取信息,还要虎口夺食!
她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带着一丝施舍般的语气,对魔神道:“既遇此境,亦是缘法。汝之逸散之力,于吾虽微末,于这小家伙却也算些许滋补。”
说罢,根本不给魔神反应或拒绝的时间,她猛地放开对暝狱的压制!
“吼——!”
一道缩小了体形、却更加凝实的黑影自她掌心咆哮而出,正是化为幼兽形态的饕餮!它张开那仿佛能吞噬天地的巨口,对准祭坛封印的一处细微裂隙,猛地一吸!
一股精纯至极、远超外界魔气千百倍的漆黑气流,如同受到无形牵引,疯狂地涌入暝狱口中!
“汝——!”魔神惊怒交加的声音炸响!他没想到对方如此“不讲规矩”,竟直接让契约兽吞噬他的本源!虽然只是他无意间散逸出的极少一部分,但这无异于打脸和亵渎!
恐怖的魔威再次爆发,比之前更加狂暴!
然而,凌九幽早有准备!在那魔神震怒的瞬间,她额间灰芒大盛,弑神符文虚影一闪而逝!
“嗯?!”魔神的怒火如同被冰水浇头,猛地一滞,那滔天魔威也硬生生被压制了回去。他似乎极度忌惮这力量真正爆发,引来不可预知的后果。
就这么一刹那的阻滞,暝狱已经贪婪地将那缕精纯本源魔气吞噬殆尽!小家伙身上乌光爆闪,气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疯狂暴涨,甚至隐隐传出某种瓶颈破裂的清脆声响!
“嗝……”暝狱满意地打了个饱嗝,化作一道乌光迅速缩回凌九幽的契约空间,开始沉睡消化这惊天机缘。
凌九幽心中畅快,面上却依旧淡漠,仿佛只是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小事。她甚至略带“不满”地瞥了一眼祭坛方向:“聒噪。”
魔神的意志剧烈波动着,愤怒、忌惮、惊疑……种种情绪交织,却终究没敢再发作。他死死“盯”着凌九幽,仿佛要将她彻底看穿。
就在这片诡异的寂静和对峙中——
“咔嚓……”
一声轻微却清晰无比的碎裂声,突然从凌九幽的脚下传来。
她低头一看,只见脚下那座原本就布满裂痕的古老祭坛,因为方才魔神情绪的剧烈波动和力量的冲击,再加上暝狱吞噬本源时造成的细微影响,其中一道主要的裂痕正在飞速蔓延、扩大!
裂痕深处,不再是冰冷的岩石,而是一片旋转的、令人心悸的混沌虚无!
一股完全不同于魔神气息的、更加古老、更加苍茫、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和希望的吸力,骤然从裂痕中爆发出来!
“什么?!”凌九幽脸色终于变了,她想要挣脱,却发现那股吸力之强,远超想象,瞬间就牢牢锁定了她!
就连那祭坛后的魔神,也发出一声惊疑不定的低吼:“归墟之隙?!怎会此时开启?!”
凌九幽只觉天旋地转,所有力量在那股苍茫吸力面前都显得徒劳无功。她的身体不受控制地被拉向那道不断扩大的混沌裂痕。
在彻底被吸入的前一瞬,她只来得及看到墨烬渊的身影正撕裂空间,不顾一切地朝她冲来,银发狂舞,血瞳中满是惊怒与恐慌——
下一刻,无尽的黑暗与混沌将她彻底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