闭目内视,心神沉入体内那片干涸破碎的“疆域”。陈长生的意志如同一位重回故土却发现山河易主的君王,冷静而耐心地巡视着,引导着那涓涓细流般的纯净能量,一点点滋润着龟裂的经脉,修复着黯淡的穴窍。
这个过程缓慢至极,效率低下,却带着一种脚踏实地的、重新掌控一切的笃定。
约莫一炷香后,他感到那令人窒息的虚弱感稍稍缓解了一丝,虽然依旧空空荡荡,但至少不再像刚才那样连维持清醒都艰难。外界的声音、光线、气息,开始更加清晰地透过感官,传入他的意识。
他缓缓地、再一次睁开了眼睛。
这一次,眸中那万古沉淀的沧桑与疲惫未曾减少,却多了一份沉静的审视。他不再急于掌控身体,而是将目光投向了前方,投向了这片他沉眠之前曾血战连天、破碎不堪,如今却已悄然变幻了模样的天地。
目光首先落在最近的星碑基座之下。
那些暗灰色的苔藓吸引了他的注意。它们并非他所知的任何物种,其生命气息微弱却异常坚韧,竟是以吸收此地残留的、已被星碑力量中和柔化的冥域死气与逸散能量为生。它们是毁灭的副产品,却是新生的先驱,密密麻麻地覆盖着每一寸土地,甚至攀附在碑座和他方才崩落的尘痂碎块上,带来一种毛茸茸的、诡异的生机感。
苔藓丛中,间或点缀着米粒大小、闪烁着微弱莹光的能量露珠。它们随着星碑纹路的明灭而凝结、汽化,周而复始,如同这片大地在进行着缓慢而深沉的呼吸。空气中弥漫的能量不再充满狂暴与死寂,而是变得相对平和,虽然依旧稀薄,却已可供生灵勉强汲取。
他的视线缓缓移动,掠过远处那些更加巨大的、半埋于苔藓之下的妖兽骸骨与金属残骸。它们曾是那场浩劫的见证,如今却成了新生苔藓的沃土与栖息地,被时光悄然掩盖,只露出些许峥嵘的轮廓,诉说着曾经的惨烈。
目光放远,越过那片熟悉的废墟。
然后,他看到了。
那座聚落。
距离星碑约十数里外,倚靠着一具尤其巨大的、如同山峦般的古老兽骨搭建而成的简陋棚屋群。规模不大,百余人左右,房屋低矮粗糙,多用兽皮、残破金属板和某种耐腐的黑色藤蔓搭建,毫无美感可言,却透着一种顽强的、挣扎求存的实用主义。
有极其渺小的身影在其中缓慢移动,如同蚁群。他们衣着破烂,身形瘦削,动作间带着一种长期饥饿与警惕形成的拘谨与麻木。偶尔能看到几点微弱的篝火光芒,却不是取暖或烹饪,而是在煅烧着什么,或是进行着某种原始的祭祀?距离太远,看不真切。
但一种疏离与隔阂感,却清晰地传递过来。
他们敬畏这片区域,敬畏星碑,敬畏他这个“长眠者”,故而远离。他们的生活,他们的挣扎,他们的微末希望,都与他、与这片碑域,隔着一条无形的、却难以跨越的鸿沟。
他的目光继续投向更远方。
天空依旧是沉郁的灰白色,如同蒙着一层永远擦不掉的阴霾,看不到日月星辰的痕迹。但比起记忆中那血云压顶、法则哀嚎的景象,已算是难得的“清明”。
大地的色调依旧以焦黑和暗灰为主,荒凉死寂是永恒的基调。但在那些沟壑深处、山阴背面,似乎隐约能看到一些更深沉的墨绿色在顽强地蔓延?那是另一种新生的植被吗?
空气中除了苔藓的阴湿、露珠的纯净能量气息,似乎还夹杂着一丝极淡极淡的、雨后泥土的清新和某种臭氧的味道。这是天地法则在缓慢自我修复的迹象。
一切都在变,却又似乎什么都没变。
毁灭的伤痕依旧深刻入骨,只是覆盖上了一层时间的苔藓。生灵依旧在卑微地挣扎,只是换了一批面孔。天地依旧苍凉,只是少了那份令人绝望的暴戾。
陈长生的目光平静地扫过这一切,如同扫过书页上一行行早已注定的文字。
没有惊讶,没有感慨,没有物是人非的悲伤。
只有一种深沉的、洞悉一切的了然,以及那了然之下,一丝极淡极淡的、几乎不存在疲惫。
他看过了太多文明的兴起与陨落,见惯了山河变迁,星移斗转。眼前这点变化,于他万载岁月的尺度而言,不过是长河微澜,甚至激不起心中太多涟漪。
他所求的,从来不是创造或改变,只是……见证。
以及,在见证之后,履行那唯一的职责。
尘世初览,山河已异。
沧桑入目,波澜不惊。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