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音庙坐落在徐州城西二十里外的一座小山上,俯瞰着山下波光粼粼的水库。正如匿名邮件所说,这座小庙已经废弃多年,红墙剥落,木门歪斜,唯有庙前那棵老槐树依然枝繁叶茂,在晨风中沙沙作响。
我和叶尘清晨出发,抵达时刚过八点。阳光透过云层洒在山路上,却似乎避开了这座小庙,使它笼罩在一片阴影之中。
“你觉得发邮件的人会在这里等我们吗?”我低声问叶尘。
他摇摇头,右手始终按在腰间的枪套上:“我更担心这是个陷阱。你跟在我后面,保持距离。”
庙门虚掩,叶尘轻轻推开,木门发出刺耳的吱呀声。庙内昏暗,空气中弥漫着尘土和霉变的气味。正殿中的观音像已经残破不堪,脸上彩漆剥落,露出一块块灰暗的底色,那双半闭的眼睛却仿佛仍在注视着闯入者。
“看这里。”叶尘蹲下身,用手电筒照亮地面。厚厚的灰尘上有几道清晰的脚印,看起来是不久前留下的。
脚印通向观音像后方。我们绕过去,发现墙壁上有一道几乎看不见的缝隙——一扇暗门。
叶尘尝试推了推,暗门纹丝不动。他仔细检查门缝,然后在右侧墙壁上发现了一个不起眼的凹陷。令人惊讶的是,凹陷的形状与那块画像石上陈默的标记几乎一模一样。
“需要钥匙...”叶尘喃喃道。
我忽然想起什么,从包里掏出手机,调出画像石的照片:“叶尘,你看这个标记的中央,是不是有一个小小的凸起?”
叶尘放大图片,果然,在那个熟悉的标记中心,有一个细微的突起,由于太小,之前我们都没有注意到。
“如果这个标记是钥匙...”我灵机一动,“也许我们不需要实物。”
我从采访包中找出便签纸和铅笔,将手机屏幕上的标记拓印下来,然后剪下纸形。叶尘接过纸片,小心翼翼地放入墙上的凹陷。
完美契合。
我们屏住呼吸等待,几秒钟后,墙内传来轻微的咔嗒声,暗门缓缓向内开启,露出一条向下的石阶,一股阴冷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叶尘用手电筒照向下方,石阶陡峭,深不见底。“看来这就是入口了。”
我们沿着石阶向下,走了约摸五分钟,空气越来越潮湿阴冷,墙壁上开始出现渗水痕迹。终于,石阶尽头出现了一道巨大的石门,门上雕刻着精美的汉代云气纹,但中央却是一片空白,仿佛原本应该雕刻什么的地方被刻意留空了。
“画像石...”我忽然明白过来,“那块主画像石原本是在这里的。”
叶尘点头:“盗墓贼把它从门上拆了下来。”
石门后方是一条宽敞的墓道,两侧墙壁上绘着色彩斑驳的壁画:车马出行、宴饮歌舞、狩猎战斗...典型的汉代贵族生活场景。但越往里走,壁画的内容越发诡异——原本欢快的宴饮图中,宾客的面容变得扭曲;狩猎场景中的猎物变成了似人似兽的怪物;到了墓道尽头,壁画上只剩下大片的暗红色漩涡,仿佛鲜血在流动。
“这些壁画...不太对劲。”我轻声说,感到脊背发凉。
叶尘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墓道尽头又一扇石门吸引。这扇门比入口那扇小一些,门上没有任何装饰,但门框两侧刻满了密密麻麻的小字。
我凑近细看,发现那是汉代常见的诅咒文,但内容比寻常的更加恶毒:
“敢有破吾墓室,惊吾安眠者,必遭七厄:一厄身溃,二厄家亡,三厄绝嗣,四厄失魂,五厄见鬼,六厄癫狂,七厄永世不得超生...”
读到这里,我不禁打了个寒颤。
叶尘却似乎发现了别的东西。他用手电筒照亮门框上方,那里刻着四个稍大的字:“月满勿入”。
“月满勿入...”我重复道,“和陈默说的‘不要让画像石见到月光’相呼应。”
叶尘尝试推动石门,门应手而开,出人意料地轻松。
门后的景象让我们同时倒吸一口冷气。
这不是普通的墓室,而是一个巨大的圆形空间,直径至少有三十米。墓室中央没有棺椁,而是一个石砌的圆形平台,平台上刻着复杂的星图。最令人震惊的是墓室的顶部——整个穹顶由一种半透明的材料制成,透过它可以看到模糊的水光流动。
“我们在水库下面。”叶尘轻声说,声音在空荡的墓室中产生轻微的回音。
我抬头望着那片晃动的光影,忽然理解了设计者的意图:当月光透过水体照射下来,会在墓室中产生奇异的光影效果,如同置身于一个神秘的水下世界。
墓室四周的墙壁上嵌着十二块画像石,与我们在公安局仓库看到的那块风格一致,但内容各不相同。令人不安的是,其中十一块画像石都被黑布严密地遮盖着,唯有正对入口的那一块暴露在外。
那就是我们在仓库见过的主画像石。
“它怎么会在这里?”我震惊地问,“昨天它明明在公安局的仓库里!”
叶尘快步走上前,检查那块画像石:“不是同一块。这块是原址保留的,仓库里的是盗掘出来的复制品或者另一块。”
我仔细观看,发现叶尘说得对。这块画像石虽然图案与仓库那块几乎一模一样,但边缘没有“开者绝灭”的刻字和陈默的标记。
“为什么要复制这块画像石?”我不解。
叶尘没有回答,他的注意力被墓室中央平台上的某样东西吸引。我跟过去,发现平台上放着一本陈旧的笔记本。
翻开笔记本,扉页上写着“李如海野外记录,1985年6月”。
“李如海...就是当年带领陈默他们研究第七墓室的教授。”我说。
叶尘小心翼翼地翻动脆弱的纸页,我们并肩阅读起来。笔记的内容令人震惊:
“6月15日:终于进入了传说中的第七墓室。与之前发现的六座墓室完全不同,这里似乎是某种观测星象和举行仪式的场所,而非单纯的安葬之地...”
“6月16日:研究了墓室顶部的设计,惊人地发现它可以过滤月光,在特定时刻将光束投射到中央平台。汉代人如何掌握如此精确的光学原理?”
“6月17日:团队成员开始做噩梦,都提到梦见一个从画像石中走出的黑影。张甚至声称在墓室中看到了移动的影子。大家情绪紧张...”
“6月18日:最惊人的发现!通过对比星图和汉代天象记录,我确信这个墓室并非汉代建造,而是汉代人发现并改造了一个更古老的遗址。那些画像石不是装饰,而是...封锁某种东西的符咒?”
笔记到这里中断了几页,后面的内容更加潦草:
“6月25日:他们都不相信我的话,但我确定墓室中有‘另一个存在’。月光通过水体过滤后,我看到了它投射在墙上的影子...”
“6月26日:陈默那孩子今天表现得特别奇怪,他站在一块画像石前喃喃自语,当我靠近时,他却说什么都不记得。我担心他已被影响...”
“6月27日:决定封闭墓室。这不是普通的考古遗址,有些门不该被打开。但愿我们的打扰没有彻底唤醒沉睡于此的东西...”
笔记到此戛然而止。
我和叶尘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难以置信的神情。
“所以第七墓室封闭不是因为结构问题,而是因为李如海教授发现了这里的异常?”我总结道。
叶尘点头:“看来如此。而且陈默当时就已经表现出被影响的迹象。”
“笔记中提到的‘另一个存在’是什么?”
叶尘环顾墓室,目光落在那些被黑布遮盖的画像石上:“也许答案在这些后面。”
我们走向最近的一块被遮盖的画像石。叶尘深吸一口气,掀开了黑布。
布下的画像石雕刻着一幅令人不安的场景:一个身形模糊的人形站在水边,它的周围漂浮着数具尸体,远处是一座燃烧的城市。
“这不像汉代的艺术风格。”我评论道,“太...超现实了。”
叶尘重新盖上这块画像石,走向下一块。这次画像石上是一个长着多个面孔的人形,每个面孔都在尖叫,它的手中握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
我感到一阵恶心,移开了目光。
当我们掀开第三块画像石的遮盖时,两人同时愣住了。
这块画像石上雕刻的,赫然是这个墓室本身。中央平台上站着几个人影,其中一个人的轮廓与叶尘惊人地相似。
“这不可能...”叶尘低语,“这些画像石至少有千年历史...”
一阵轻微的响动突然从墓室入口处传来。我们同时转身,看到石门正在缓缓关闭。
叶尘冲向门口,但为时已晚。厚重的石门轰然闭合,将我们困在了墓室内部。
“有人跟踪我们。”叶尘用力推门,石门纹丝不动。
我尝试用手机求援,却没有信号。
就在我们寻找其他出口时,墓室中突然响起一阵低语声,仿佛有无数人在周围窃窃私语。声音来源不明,却在圆形墓室中产生诡异的回声。
“你听到了吗?”我问叶尘,声音颤抖。
他点头,手已经握住了枪:“不是幻觉。”
低语声越来越响,逐渐汇聚成一种我们能够理解的警告:
“月...满...勿...入...”
我抬头看向穹顶,透过半透明的材质,可以看到水上的光线正在变化。太阳西沉,月光即将降临。
“叶尘,今天是农历多少?”我忽然想起什么,急忙问道。
叶尘查看了手机,面色骤变:“九月十五。”
月圆之夜。
我们几乎同时回想起所有的警告:陈默的“不要让画像石见到月光”、门框上的“月满勿入”、匿名邮件的“勿在月夜前往”...
而现在,我们被困在这个设计用来接收月光的水下墓室中,正值月圆之夜。
第一缕月光透过水体和穹顶,如银色的纱幕般洒入墓室。光束精确地投射在中央平台上,那些刻在上面的星图仿佛被激活了一般,发出淡淡的荧光。
更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随之而来。
在月光照射下,那块主画像石上的图案开始活动起来。石刻的车马仿佛在缓缓移动,官员行礼的动作变得更加明显,而宫殿内那位端坐的戴冠者...他的头微微转动,目光似乎正从石面上抬起,望向我们所在的方向。
“这不可能...”我喃喃自语,无法相信眼前的一切。
叶尘举枪对准画像石,尽管明知武器对石头毫无意义。
低语声再次响起,这次更加清晰:
“解...放...我...”
随着这句话,墓室中所有被黑布遮盖的画像石同时剧烈震动起来,遮盖布滑落在地,露出后面那些恐怖的图像。每一块画像石上的图案都在月光下活动起来,那些扭曲的人形、尸体和燃烧的城市仿佛要挣脱石面的束缚。
中央平台上的月光越来越亮,在光芒中,一个模糊的黑影逐渐凝聚成形。它没有明确的五官和肢体,却给人一种活物的感觉,一种充满恶意的好奇心。
叶尘挡在我身前,对着黑影喝道:“你是什么东西?”
黑影没有回答,而是突然向叶尘扑来。叶尘开枪射击,子弹穿过黑影,打在后面的墙壁上,毫无作用。
黑影触及叶尘的瞬间,他全身剧烈颤抖,然后僵在原地,双眼翻白,口中发出不似人声的嘶吼。
“叶尘!”我惊呼着想上前,却发现自己也无法移动,一种无形的力量将我牢牢固定在地面上。
黑影似乎完全进入了叶尘的身体。他停止颤抖,缓缓站直,睁开眼睛。但那不再是叶尘的眼神——那是一种古老、冷漠、充满恶意的目光。
“谢谢你...”“叶尘”开口,声音重叠着另一个陌生的音调,“这个容器...很合适。”
我浑身冰冷:“你到底是什么?”
“叶尘”微笑,那笑容令人不寒而栗:“我是被囚禁于此的看守者,也是被看守的囚徒。汉代的愚民以为用这些石头就能困住我...但他们错了,我只是在等待。”
“等待什么?”
“等待月圆之夜,等待合适的容器,等待...”“叶尘”的目光扫过墓室,“所有的封印都被解开。”
他走向最近的一块画像石,伸手触摸石面。石刻的尖叫人脸仿佛活了过来,发出真实的痛苦哀嚎。
“住手!”我喊道,尽管不知能做什么。
“叶尘”转向我,眼中闪过一丝玩味:“你也想成为一部分吗?成为这永恒收藏的一部分?”
他向我走来,我感到周围的空气变得冰冷刺骨。绝望中,我忽然想起李如海笔记中的一句话:“那些画像石不是装饰,而是封锁某种东西的符咒。”
如果这些画像石是封印,那么揭开它们岂不是...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从墓道传来。石门轰然开启,一个身影冲入墓室——是陈默教授!
他颈部的纱布仍在,脸色苍白如纸,但手中举着一个古旧的铜镜,镜面正对“叶尘”。
“回到黑暗中去!”陈默大喝。
月光照射在铜镜上,反射出一道奇异的光束。被光束照到的“叶尘”发出一声痛苦的咆哮,黑影从他体内 partially 分离出来,在空中扭曲翻滚。
“快走!”陈默对我喊道,“带他离开这里!月落之前封闭墓室!”
我挣脱无形的束缚,冲向叶尘。此时的他似乎恢复了部分意识,眼神在自我与异物之间挣扎。
“教...教授...”他艰难地开口。
陈默举着铜镜,步步逼近黑影:“我花了三十年研究如何重新封印它,不能让你毁了这一切!快走!”
我支撑起虚弱的叶尘,向墓室出口挪去。回头望去,陈默与黑影在月光下对峙,那面古镜发出越来越强的光芒,而黑影则在光芒中不断扭曲变形,发出令人胆寒的尖啸。
我们跌跌撞撞地穿过墓道,爬上石阶,终于回到了观音庙。夜色已深,圆月当空,清冷的月光洒在破败的庙宇上。
我将叶尘安置在庙外树下,立刻按照陈默的指示试图关闭暗门。就在石门即将闭合的瞬间,我听到从深处传来陈默最后的呼喊:
“记住!第七墓室的秘密必须...”
后面的话被石门的闭合声切断。一声沉闷的巨响从地底传来,接着一切归于寂静。
叶尘逐渐恢复了意识,但对墓室中发生的事记忆模糊。我们连夜返回市区,第二天清晨,我接到公安局的通知:陈默教授在医院再次企图自杀,这次成功了。
官方报告称,他用破碎的玻璃片割断了颈动脉,当场死亡。但我知道,那个时候,他正与我们一同在第七墓室中。
一周后,叶尘恢复了工作,我们很少谈论那晚的经历,但都知道有些事情永远改变了。他偶尔会露出那种陌生的眼神,虽然转瞬即逝,却总让我想起墓室中那个占据他身体的存在。
我收到了第三封匿名邮件,只有简短的一句话:
“有些门一旦打开,就再也关不上了。”
附件是一张照片,拍摄于夜晚的水库。月光下的水面上,倒映出的不是天上的圆月,而是一个类似墓室中那个黑影的轮廓。
我知道,第七墓室的故事远未结束。而那块在公安局仓库中的画像石,依然静静地等待着下一个月圆之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