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总死后第七天,我站在鑫荣集团大楼对面的咖啡店里,透过雨痕斑驳的玻璃窗望着那栋已经封闭的建筑。雨水顺着窗玻璃蜿蜒流下,像是大楼在哭泣。
你的美式。
服务员把咖啡推到我面前,我道了谢,却没有喝。这七天我几乎没怎么进食,胃里像是被那天的场景塞满了,再也装不下任何东西。每次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郑总吐出黑色粘液和内脏碎片的画面。
手机震动起来,是公司群里的消息。这个原本用来发工作通知的微信群,现在成了灵异事件交流中心。
「有人去公司拿东西了吗?我笔记本还在抽屉里...」
「别去了,大门贴了封条,听说里面晚上有动静」
「郑丽昨天进医院了,症状和她叔叔一模一样!」
最后这条消息让我的手指僵在屏幕上。郑丽,郑总的侄女,人事总监,公司里最令人讨厌的高管之一。她曾得意洋洋地宣布:公司困难时期,大家要共克时艰,然后转身在朋友圈晒新买的爱马仕包。
我放下手机,看向窗外。雨中的鑫荣大楼显得格外阴森,灰色的外墙被雨水浸透,呈现出一种病态的暗色。顶楼郑总办公室的窗户依然拉着百叶窗,但不知是不是错觉,我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那后面移动。
介意我坐这里吗?
一个低沉的男声打断了我的思绪。抬头看见一个五十多岁的男人站在桌前,灰白头发,眼角有深深的皱纹,手里端着一杯黑咖啡。我认出他是那天出现在现场的老刑警。
周...周队长?我试探着问。
他点点头,在我对面坐下。陈默,对吧?我记得你。那天你离郑总最近。
我后背一凉。他怎么会知道我的名字?
似乎看出我的疑惑,周队从口袋里掏出警官证,轻轻放在桌上。这几天我走访了你们公司大部分员工。你是我最后一个谈话对象。
为什么最后找我?我声音发紧。
周队啜了一口咖啡,眼睛却一直盯着我。因为你是唯一一个没有在笔录里撒谎的人。
我愣住了。什么意思?
其他人都在说不知道没看见,只有你承认看到了郑总吐出...异常物质。周队从公文包里拿出一个平板电脑,而且,你的工位正对着郑总办公室,角度完美。
他滑动屏幕,播放了一段视频。画面摇晃,明显是手机偷拍的,角度确实是从我的工位方向。视频里,郑总正在训斥一个低头站着的员工——那是上周被无故扣薪水的实习生小林。
这是郑总死前三天。周队说,注意看。
视频中,郑总突然咳嗽起来,他转身走向办公室,背影摇晃。就在这时,我看到了——在郑总身后,办公室的玻璃门上,映出了一个模糊的人影。那不是反射,因为当时办公室里明明没有人。
这是什么?我声音发抖。
周队暂停视频,放大那个模糊的影子。不知道。但有趣的是...他滑动到另一段视频,这是会议室监控的片段,郑总正在呕吐黑色物质,看这里。
他指向画面角落的员工们。在最初的混乱后,所有人的表情突然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嘴角上扬。那种笑容让我毛骨悚然,因为它和我那晚在镜子里看到的自己的笑容一模一样。
集体癔症?我试图用科学解释。
周队摇摇头,从包里拿出一个牛皮纸袋,倒出几张照片。这是郑总的尸检报告。官方结论是急性器官衰竭,但你看这个。
照片上是一团黑色的、半固体状的物质,像是融化的柏油。这是郑总的...胃?
所有内脏都变成了这样。周队收起照片,法医说从未见过这种情况。而且...他压低声音,昨天郑丽的初步检查显示,她的肺部也开始出现类似变化。
我浑身发冷,咖啡杯从颤抖的手中滑落,在桌上留下一滩棕色液体,像极了郑总吐出的黑水。
你们公司,周队盯着我的眼睛,建在什么地方?
什么意思?
建筑历史。这块地以前是什么?
我努力回想入职时听过的公司介绍。好像是...九十年代开发的商业区?之前是...等等,老员工说过,这里曾经是...
乱葬岗。周队接上我的话,民国时期的。你们郑总办公室的位置,正好是风水上说的聚阴位
我突然想起茶水间墙上渗出的黑水,和那些用指甲刻出的字迹。你是说...闹鬼?
不完全是。周队的声音更低了,我更倾向于这是一种...能量。怨恨的能量。你们公司有多少员工?
一千多吧。
一千多人长期被压迫、被剥削,产生的集体怨恨,在特殊的地理位置上形成了一种...诅咒。周队的话让我想起那天在会议室,所有人脸上闪过的诡异笑容,现在,这种诅咒正在扩散。
扩散?
到那些...真心希望郑总死的人身上。周队直视我的眼睛,你希望他死吗,陈默?
这个问题像一把刀插进我的胸口。我张了张嘴,却发不出声音。我当然恨郑总,恨这个公司,但希望他死?那天看到他吐黑水时,我确实感到了快意,但...
周队突然抓住我的右手,翻过来。你看。
我的指甲根部出现了淡淡的黑色线状痕迹,像是污垢,但怎么洗都洗不掉。
这是初期症状。周队说,郑总死前两周,我调查过他之前的纠纷案,见过他一次。那时他指甲已经开始变黑。
我猛地抽回手,心跳如擂鼓。我会...变成那样?
不一定。周队看了看四周,确认没人注意我们,诅咒会选择目标。那些恨意最强的人会最先出现症状。奇怪的是...他皱眉看着我,你的症状很轻微,按理说,工龄五年以上的老员工应该...
他的话被一阵尖锐的手机铃声打断。周队接起电话,脸色骤变。什么时候?...好,我马上过去。
他挂断电话,迅速收拾东西。郑丽刚刚在医院吐出了和郑总一样的黑色物质。我得走了。他塞给我一张名片,有任何异常,立刻联系我。
周队匆匆离开后,我呆坐在原地,盯着自己指甲上的黑线。窗外的雨更大了,鑫荣大楼在雨幕中变得模糊,只有顶楼那扇窗户依然清晰,百叶窗的缝隙中似乎有一双眼睛正注视着我。
手机再次震动,公司群里炸开了锅。
「出事了!财务部王总监刚才在电梯里突然咳血!」
「行政部的小李也是!她说指甲变黑了!」
「我表妹在人民医院实习,说已经有七个我们公司的人住院了!」
我颤抖着打字:「症状都一样吗?」
「一模一样!咳黑水,吐内脏,太恐怖了!」
「听说都是平时骂郑总骂得最凶的人...」
「@陈默 老陈,你没事吧?你可是老员工了」
我看着这条消息,不知如何回复。我是老员工,确实恨郑总,但我的症状为什么比其他人轻?突然,一个可怕的念头击中了我——因为我内心其实认同郑总的某些做法。
入职五年,我从普通职员升到小组长,虽然还是被剥削,但也学会了利用制度占点小便宜。当实习生们抱怨不公平待遇时,我曾说过这就是职场;当郑总克扣年终奖时,我虽然愤怒,却告诉自己至少我还有工作。
我的恨,不够纯粹。
这个认知让我既恶心又庆幸。恶心的是我居然在心理上成了压迫者的同谋;庆幸的是,这也许能让我活下来。
离开咖啡店时,雨小了些。我撑开伞,却鬼使神差地朝鑫荣大楼走去。大楼门口拉着警戒线,封条在雨中微微飘动。我绕到后门,发现员工通道的锁被撬开了。
推开门,黑暗和霉味扑面而来。走廊上的应急灯提供着微弱照明,我的影子在墙上拉长变形。电梯已经停运,我走向安全通道,脚步声在空荡的楼梯间回荡。
五楼办公区一片狼藉,工位上散落着个人物品,仿佛人们仓皇逃离。我的工位还保持着我最后离开时的样子,电脑没关,杯子里有半杯已经发霉的咖啡。
走向郑总办公室的路上,我注意到茶水间的门微微开着。推开门,墙上的字迹比上次更加清晰——恶有恶报四个大字下面,黑色的液体从墙缝中渗出,在地面形成一滩粘稠的液体。
最恐怖的是,字迹下方多了一行新的小字:下一个是谁?
我后退几步,撞上了身后的桌子。一个相框掉在地上,玻璃碎裂。那是去年的公司年会合影,郑总坐在中央,周围是笑容灿烂的员工们。我捡起照片,突然发现——照片里每个人的眼睛都是全黑的,没有眼白。
我丢下照片,转身就跑,却在走廊上撞到了一个人。
陈默?是老张,他脸色惨白,嘴角有黑色痕迹,你也来了...
老张!你...你还好吗?我扶住摇摇欲坠的他。
他苦笑一声,拉开衬衫领口——锁骨附近的皮肤下,黑色的脉络清晰可见,像是墨水在血管里流动。我撑不了多久了...回来拿点东西...
去医院啊!周队说...
没用的。老张剧烈咳嗽起来,黑色的唾沫星子溅在我脸上,陈默,你知道吗...我们茶水间的饮水机,一直用的是一口老井改的自来水...那口井...就在原来的乱葬岗正上方...
我如遭雷击。公司为了省钱,自己打了口井?所以我们都喝了...
老张突然抓住我的手臂,力道大得惊人。不只是恨他的人...所有喝过那水的人都会...都会...他的声音变成了咕噜声,黑色的液体从鼻孔流出,快走...它知道我们在这里...
它?什么是它?
老张没有回答。他的眼球开始变黑,像照片里那样。我挣脱他的手,跌跌撞撞地跑向安全出口。身后传来老张的呕吐声和什么东西倒地的闷响。
我不敢回头,一路冲下楼梯。推开后门时,雨已经停了,但天色已暗。我喘着粗气,回头看了一眼大楼——顶楼郑总办公室的灯亮了,百叶窗上清晰地映出一个站立的人影。
手机在口袋里震动。是周队发来的短信:
「检查你的体检报告,看血常规中嗜碱性粒细胞指标。超过0.5就有危险。郑丽的已经到3.8了。」
我颤抖着打开医院的App,调出去年的体检报告。当看到那个数字时,我的血液凝固了:
嗜碱性粒细胞比例:0.49。
差一点点就到危险线。但更恐怖的是报告日期旁边的备注:建议复查——我因为工作忙,一直没去。
也许,我还有时间。也许,下一个就是我。
我抬头再次看向顶楼那扇亮灯的窗户。人影不见了。但下一秒,所有的窗户依次亮起,仿佛整栋大楼正在苏醒。
而我的喉咙深处,突然泛起一丝腥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