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的灯光重新亮起时,我的后背已经被冷汗浸透。空气中弥漫着一股若有若无的防腐剂气味,像是医院停尸间的味道。我拔出枪,缓慢地环视整个办公室——空无一人,但那种被注视的感觉挥之不去。
手机再次震动,又是一条视频短信。画面中是一间我熟悉得令人心惊的房间——二十年前审讯赵明远的那间审讯室。镜头缓缓移动,最后定格在审讯桌的金属表面上,那里模糊地反射出一个没有左手的人影。
视频下方附着一行地址:城北聋哑学校旧校区。那所学校五年前就搬迁了,旧校区一直废弃着。
我知道这是一个邀请,或者说,一个召唤。
我拨通潇潇的电话,响了很久她才接听,背景音很嘈杂,像是在车上。
陈队长?她的声音有些急促。
我需要你帮我翻译一些手语,我压低声音,非常重要。
现在?她犹豫了一下,我...我正好在外面办事,能等一小时吗?
不行,我看了看手表,已经晚上十点半,告诉我你的位置,我去接你。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不,告诉我您在哪,我来找您。
二十分钟后,潇潇的车停在了警局门口。她今天穿了一身黑,头发也扎成了马尾,看起来比平时干练许多。上车后,我注意到后座上放着一个旧背包,鼓鼓囊囊的不知装了些什么。
去哪?她问,手指紧握方向盘。
旧聋哑学校,我观察着她的反应,赵明远曾经在那里上学。
潇潇的瞳孔微微收缩,但很快恢复平静。为什么去那里?
我觉得答案就在那儿。我没有告诉她视频的事,那些手语信息越来越针对我个人,我必须搞清楚赵明远——或者说他的——到底想要什么。
车子驶入夜色中。潇潇开车出奇地快,转弯时轮胎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你认识赵明远吗?我突然问。
她的手指在方向盘上敲击了两下,像是某种摩斯密码。不认识,他出事时我还没出生。
但你对他很了解。
我是手语老师,她平静地回答,赵明远在手语圈很有名,他是天才,创造了很多简化手语,让沟通更高效。后来...那件事发生后,整个聋哑社区都受到了打击。
我望向窗外,街灯在雨中变成模糊的光团。你认为他是冤枉的?
法庭已经判了,不是吗?她的回答滴水不漏,但指节已经因用力而发白。
旧聋哑学校的大门锈迹斑斑,锁链被人剪断了。我们打着手电筒走进去,走廊里回荡着我们的脚步声。墙上的黑板报还依稀可见,一些手语图解已经褪色剥落。
我们去哪里找?潇潇问,她的手电光扫过一间间空教室。
地下室,我说,视频里有个地下室。
我们找到了通往地下室的楼梯,铁门虚掩着,一股霉味混合着某种化学药剂的味道从下面涌上来。楼梯在脚下发出不祥的吱呀声,仿佛随时会坍塌。
地下室比想象中要大,被分隔成几个房间。最里面那间的门缝下透出微弱的蓝光。我示意潇潇关掉手电,拔出枪,缓慢推开门——
眼前的景象让我呼吸停滞。房间中央的椅子上绑着一个人——周文斌。他双眼被蒙住,嘴巴被胶带封住,左腕处空空如也,鲜血已经凝固在袖口。他还活着,因为听到声音后开始剧烈挣扎。
墙上贴满了照片和报纸剪报,全是关于赵明远案的。但最引人注目的是房间一角的那台老式显像管电视,屏幕上雪花点中,一个模糊的人影正做着重复的手语动作。
他在说什么?我低声问潇潇。
她的脸色苍白如纸:你终于来了
电视突然关闭,房间陷入黑暗。几秒钟后,角落里亮起一团幽蓝的火焰——是酒精灯。借着微弱的光线,我看到房间另一侧站着一个人影,或者说,人形的轮廓。它没有左手,右手的姿势正是电视上那个手势的延续。
周文斌发出惊恐的呜咽声,拼命扭动身体。
赵明远?我举枪对准那个人影,手却在微微颤抖。
人影没有回答,但电视突然又亮了,画面切换成一个年轻版的赵明远,正在用手语。潇潇开始同步翻译:
2003年4月15日,我被带到警局,指控我杀害了六名女性。我没有做过,但没人听我辩解。因为我是聋哑人,因为我没有钱请好律师,因为警察需要一个替罪羊...
画面切换,出现了一些我从未见过的照片——赵明远被关在审讯室里,满脸是血;他被按着头在认罪书上按手印;他在法庭上绝望地用手语喊冤...
指证我的目击证人是周文斌,我的老师。但他撒谎了。真正杀害那些女性的是他,因为他需要她们的手——潇潇的翻译突然中断,她瞪大眼睛看着电视。
需要她们的手做什么?我追问。
电视画面变成了一段模糊的视频:一个地下手术室,周文斌穿着白大褂,正在将一只女性的手缝合到另一个人的手腕上。接受手术的人背对着镜头,但能看出是个年轻女性。
他的手语学校只是个幌子,潇潇继续翻译,声音开始发抖,真正在做的是非法器官交易和实验性肢体移植。那些女性被选中是因为她们手语流利,手指灵活...
我的胃部一阵绞痛。二十年前,我们抓错了人,而真正的恶魔一直逍遥法外,甚至成为了受人尊敬的慈善家。
电视画面又变了,显示出周文斌的基金会近年的活动照片。我震惊地发现,所有手部受害者都出现在这些照片里——她们都是基金会的志愿者或捐助者。
我死在监狱里后,我的女儿发誓要为我讨回公道,潇潇的翻译突然变得哽咽,她花了十年时间收集证据,等待时机...
我猛地转头看向潇潇,她的脸上已经布满泪水。
你是...赵明远的女儿?
她点点头,擦去眼泪:赵雨潇。我母亲改嫁后,我跟了继父的姓。
所有碎片突然拼合在了一起——潇潇对手语的精通,她对案件的异常关注,她总能第一时间解读那些手势...
那些手...是你放在现场的?
一部分是,她承认,但有些...不是我放的。
电视突然发出刺耳的噪音,画面闪烁了几下,显示出新的内容:一个地下室的角落,堆放着七个玻璃罐,每个罐子里浸泡着一只女性的左手。而在最前面的罐子上,贴着一个标签:林国栋。
我的师父。二十年前负责赵明远案的主侦刑警,三年前退休后失踪了。
你师父是第一个,潇潇翻译道,声音机械而冰冷,他收了周文斌的钱,故意忽视证据,栽赃给我父亲。张德海是第二个,他伪造了尸检报告。周文斌是最后一个...
房间的温度似乎骤降了几度。酒精灯的火焰变成了诡异的绿色,照亮了那个一直站在角落的人影——现在我能看清了,那是个三十多岁的男子,面容苍白,左腕处空空如也。他的嘴在动,但没有声音发出,只有潇潇的翻译在空气中震动:
陈默,你当时只是个实习警察,但你也有机会发现真相。现在,选择在你手中。
人影——赵明远的鬼魂——举起右手,做出一个手势。
你可以像二十年前一样,选择视而不见,继续掩盖真相。或者...潇潇的呼吸变得急促,或者你终于做正确的事。
周文斌发出绝望的呜咽声,挣扎得更厉害了。
我的手枪依然指着赵明远的鬼魂,但准心在不断晃动。二十年前,我确实有过怀疑,但最终选择了服从师父的安排。那些疑虑被深埋在心底,直到今天被血淋淋地挖出来。
如果我选择做正确的事,我放下枪,声音嘶哑,你会停止杀戮吗?
鬼魂的手势变了:复仇已经完成。林国栋和张德海得到了应有的惩罚。周文斌...他指向椅子上的人,他的余生将在监狱中度过,比死亡更痛苦的惩罚。
我走向周文斌,粗暴地扯下他眼睛上的布条。那双眼睛里充满了恐惧和乞求。
他说的是真的吗?我一字一顿地问,二十年前,是你杀了那些女人,然后栽赃给赵明远?
周文斌的目光在我和鬼魂之间游移,最终崩溃地点了点头。
为什么?
他含糊不清地说了什么。我撕开他嘴上的胶带。
她们...看到了不该看的东西,他嘶哑地说,我的...实验。赵明远正好是个方便的替罪羊...
我拿出手机,拨通了局里的电话:我是陈默,发现重大案件嫌疑人,请求支援,地址是...
挂断电话后,我转向鬼魂:我会确保他受到法律制裁,所有案件都会重新调查,还你父亲清白。
赵明远的鬼魂静静地看了我几秒,然后做了一个手势。
谢谢潇潇轻声翻译,谢谢
鬼魂的身影开始变淡,周围的温度逐渐恢复正常。就在他即将完全消失前,他又做了一个手势。
什么?我问潇潇。
她的眼泪再次涌出:他说... 女儿,好好活着
随着一阵微风拂过,鬼魂彻底消失了,只留下墙上的照片轻轻晃动。周文斌瘫在椅子上,像一滩烂泥。潇潇——不,赵雨潇——跪倒在地,无声地哭泣。
我走到那台老电视前,发现下面放着一个U盘。插上手机查看,里面是周文斌这些年所有罪行的证据:非法器官交易纪录,实验视频,甚至还有他当年与林国栋、张德海分赃的录音。
警笛声由远及近。我扶起赵雨潇:你得走了。现场有我一个人就够了。
她擦干眼泪,从背包里拿出一个文件夹:这是我这些年收集的所有证据。包括我父亲在狱中写的申诉信,还有当年案件的所有疑点分析。
为什么不直接交给警方?
我试过,她苦笑,没人理会一个聋哑人女儿的申诉。直到...那些手开始出现。
我明白了。她利用自己的专业知识,制造了这场鬼魂复仇的戏码,逼警方重新调查。
那只...像我的手?
不是我做的,她坚决地摇头,那部分...我真的不知道是怎么回事。
警车的声音已经很近了。她快速收拾好东西,向地下室另一侧的出口走去,临走前回头看了我一眼:你会说出真相,对吗?包括你师父的部分?
我点点头,尽管知道这意味着我的职业生涯可能就此终结。
一周后,周文斌正式被起诉多项罪名,包括谋杀、非法器官交易和腐败。媒体疯狂报道这起横跨二十年的冤案,赵明远终于获得了迟来的清白。
我的证词起了关键作用,包括承认当年办案中的疏漏和错误。出乎意料的是,我没有被开除,只是降职处理——局长说,能勇于承认错误并纠正的警察,比永远的警察更有价值。
至于那些超自然现象,官方解释为集体癔症和巧合。只有我知道真相——有些正义,需要超越生死的界限才能实现。
结案那天晚上,我独自在办公室整理文件。电脑突然自动开机,屏幕上出现一行字:谢谢。再见。
我微笑着关闭电脑,拿起外套准备回家。转身时,我注意到白板上贴着的那些手部照片已经不见了,取而代之的是一张崭新的照片——年轻的赵明远和一个小女孩在手语交流,两人脸上都带着灿烂的笑容。
照片背面用盲文刻着一行字。我请局里的盲文专家翻译,他说那是:原谅与新生。
窗外,久违的阳光穿透云层,照在照片上那两个幸福的笑脸上。我轻轻将照片放进钱包,决定改天去看看赵雨潇——她应该已经回到聋哑学校继续教书了。
毕竟,手语需要有人传承,而真相,需要有人记住。